第381章 仕女图

七月初一,晨光洒在了西绣岭上。

因杨贵妃想要在七夕节到长生殿还愿,高力士遂亲自登山安排。

瓜果自是要最新鲜的,其他的,香炉焚龙麝,银瓶的花萼,金盆里摆好了五牲。一应准备做好,巡视后厢时,他偶然听到了有女冠正在议论。

“你猜怎么着?天蒙蒙亮时,我看到有人在对面的连理峰上搂搂抱抱,其中那男子却是圣人身边好俊俏的薛打牌。”

“怎样叫搂搂抱抱?瑶棂子抱一个我才知晓……”

高力士探头看去,只见那两个小女冠躲在廊下的柱子后方,抱在了一起。

他不打扰,反而转过身,有力地一挥手,把身后的宦官宫娥们都驱了下去。

再看去,先前说话的一个小女冠满脸通红,又道:“他们可不止只是这般抱着。”

“还有哪般?”

“唔。”

趁着她们吻在一起,高力士猫着脚步过去。他擅长这种无声无息的步伐,直走到很近了,她们也不曾发觉,乃至于他已能听到那唇齿相交时发出的轻微的“吧唧”声。

许久。

“唔,喘不上气了。”

“他们亲得可比我们久多了,整整一夜哩。”

“还有哪般吗?”

“嗯,薛郎的手,像这样探进道袍里了……呀!”

说着话,那小女冠看到了高力士,吓得像一只受吓惊的野猫般跳起,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将将将……军。”

待那“军”字出口,她们已经跪在了地上。

高力士负手上前,冷着脸叱道:“太真子信任你们,把守长生殿之重任托付于你们,竟敢在此卿卿我我,眼中可有戒律?”

“高将军饶命,我们知错了。”

吓唬了几句,高力士问道:“真看清了是薛郎?从此处看到连理峰,你如何能看得清容貌。”

“容貌虽看不清,可不久前薛郎才随驾到降圣观,我偷偷瞧了他好久,那身姿仪态烙在脑里,且他穿的就是那日的襕袍,一样的发饰。”

要登上连理峰只有一条路,必须经过虢国夫人的别业,高力士知道那人必是薛白无疑了,遂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女子是谁?”

语气虽随意,他心里竟有些微微的紧张。之所以对此事如此上心,因他心里有个担忧,唯恐宫中的某人打扮成道士与薛白幽会。毕竟,那年七夕在长生殿发生之事,他其实从一丝蛛丝马迹里猜到了一些。

“那女子我不认得哩。”

没有听到“太真”二字,高力士稍松了一口气,问道:“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不高不矮,身材纤细。”

身材纤细,那就一定不是杨太真杨贵妃了。高力士意识到方才的担忧太过离谱了,自嘲地摇了摇头,再问话,已是置身事外的心态。

“你方才说薛白手探进道袍里,可是胡诌的?她穿的是何衣衫?”

“她真穿着一身道袍,与我们一样的装束,头戴莲花冠,脚踏登云履。她与薛郎缠绵到后来,一只鞋子还掉落山崖了。”

“女冠?”

高力士沉吟着,思量着哪個身材纤细的女冠会与薛白偷情,一个人选浮现在了脑海中。接着,他很快感到了疑惑,掐指一算,心中自语道:“差了两辈。”

再次恫吓了那两个小女冠,他吩咐道:“此事不可再对旁人提起,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是,一定不敢提……”

今日轮到袁思艺随侍在圣人身边,高力士下了西绣岭,思来想去还是去了一趟虢国夫人的别业。

一问,薛白与杨玉瑶却是不在。

“如此,李十七娘可在?”高力士脸上浮起了和煦的笑意。

他这样的人物,别业的管事不敢怠慢,也不知如何推托,领着他到了花厅相候,并请人去唤李腾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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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腾空正在睡着,蜷缩在薄毯里,虽闭着眼,脸上隐隐竟能看到笑意,似乎连梦都香甜。

她不自觉地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含着,迷迷糊糊的意识还在埋怨薛白把她亲得嘴都酸了。

“十七娘,十七娘。”

眠儿与皎奴的催促声扰了她的美梦,她把头埋进枕头里,嘟囔道:“别喊了,真讨厌。”

这撒娇般的语气让眠儿诧异了一下,还当自己跑到了李季兰房里,再确认了一遍真是自家小娘子,方才道:“十七娘醒醒,高将军来找你呢。”

“找我?”

“嗯嗯。”

“不是找薛白,却是找我?”

“就是说呢,十郎吓得已经躲起来了。”

眠儿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位宫中大监是为李林甫的案子来的,李腾空亦这般觉得,但还有一丝奇怪的预感,猜他或许是为她与薛白的事来的,虽不太可能。

可抵达花厅时,唯见高力士是独自一人端坐在那,并不像是问案的样子。

“见过阿翁。”李腾空以昔日的称呼唤道。

她是右相千金、宗室远亲,才得以与皇子公主们用一样的称呼来唤高力士。

高力士待人有着与地位完全不同的和善态度,开口以非常亲切的口吻问道:“我可否与李家小娘子单独谈谈?”

眠儿与皎奴只好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愈发让李腾空的预感强烈了起来。

高力士开门见山,道:“都说薛郎与小娘子有情,可我却始终认为你二人只是朋友。看来,我猜错了?”

李腾空心中一颤,脸上却依旧是平淡态度,问道:“阿翁何出此言?”

“昨夜,连理峰。”高力士径直提醒道。

李腾空惊讶于在山顶上还能被人看到,十分后悔不该贪恋与薛白亲密的时光,一不留神就待到了天明。

好在,她装作不喜欢薛白已装了许多年了,早便用道家的壳把少女心事隐藏起来,并习以为常了。此时慌乱之下,犹能保持镇静。

她想到,自己与薛白的关系,会成为他成事的阻碍,定然是要保密的。尤其是眼前这位高将军,是薛白必要费心欺瞒的对象,不可露了一丝破绽。

“恕小道愚钝,阿翁可否明言?”

高力士察颜观色多年,要想瞒过他,极难。他观察着李腾空的表情,问道:“昨夜不是伱与薛郎在连理峰上……举止亲密吗?”

“什么?”

李腾空先是有些不明所以,一瞬间似想明白了,转过身去,看向庭院深处。

“季兰子?怎可如此?”

高力士并未就此确认答案,而是又问道:“如此说来,你与薛郎之间并无瓜葛。”

“我……”

“今日只你我二人,我还是个阉人,你不妨与我实言,我盼着能帮你寻个托付,也算不枉与你阿爷相交多年。我问你,想进薛宅吗?”

李腾空顺势低下头,有些真情流露地轻语道:“我是仰慕他的,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你是说薛郎无意于你?为何?”

“不知。”

这是符合高力士原本的判断的,他继续问了几句话,有小宦官匆匆赶来禀道:“阿爷,找到了。”

李腾空偷眼瞧去,见自己遗落在连理峰悬崖下的那一只鞋子竟是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