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巴不得安庆宗阻拦,如此更能证明安氏父子貌似恭谨,实则跋扈……
“住手!”
忽然听得这一声喊,杨光翙正中下怀,接着他才意识到那声音是从后面响起的,转头一看,竟见到来的是薛白。
他知薛白一向与安禄山不对付,还当是来了支援,然而,薛白大步上前,却没有站在他这一边,反而道:“犯事的是安府的部曲,是私产,交给安大郎处置便是。”
安庆宗闻言舒了一口气。
以他的为人,得知有部曲犯下恶事,本心里并不愿保庇,只是怕把人交出去会显得东平郡王府太可欺。
薛白这一提议对他而言就很周到,既处置了作恶的部曲,还保住了郡王府的颜面。
“什么?”
杨光翙此来并非为了伸张正义,而是要找到对付安禄山的把柄。闻言不由大急,还以为是薛白不知事态,当即想到一旁悄悄说话。
薛白却只是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我已经说服右相了。”
这话听在旁人眼里,又是另一种观感。换作旁人往往会说“这也是右相的命令”,薛白这句话的主语却是他自己,把杨国忠置于次位,哪怕连安庆宗也能感受到他的强势。
贾季邻闻言,当即道:“如此,我等听右相吩咐。”
说罢,他向安庆宗执礼道:“还请安大郎处置了恶仆之后,遣人告知下官一声。”
“贾县令放心。”
杨光翙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当然,他今日一开始也没有想过要做什么,拿人也是贾季邻说要拿的,最后什么也没做成。总之是白跑一趟,倒像是成了薛白卖一个人情给安庆宗的工具。
……
“今日多谢薛郎了。”
待一应繁杂琐事处置过后,安庆宗连忙请薛白到厅堂落座,道:“薛郎这份义气,我一定铭记于心。”
“大郎不必如此,你我本就是好友。你娶了荣义郡主之后,我便更觉得你亲近了。”
安庆宗有些不理解薛白后一句话是何意。
薛白于是问了一句,当是提醒,道:“大郎近来可见到殿下了?”
安庆宗反应了一下,才知问的是他的丈人、刚刚被立为太子的李琮。如此,他便明白薛白为何说彼此更亲近了,因为双方之间有了可以合作的理由,共同支持李琮。
连他也知道,李琮能够登上太子之位,全然是薛白在其中出力。
他遂应道:“还未见到,你也知道,丈人他深居简出,不像忠王那般好出风头。”
薛白点点头,道:“说到忠王,我听闻过一些轶事。据说,李林甫也是不服忠王。曾暗令过你阿爷,以武力阻止忠王登基,可有此事?”
“没有。”
安庆宗当即摇头,因知若承认了便是大罪一桩。
薛白神情轻松,提醒道:“大郎,此事众人皆知,瞒着有何益?今日无旁人,你我开诚布公地谈一场,如何?”
“薛郎但说无妨。”安庆宗话不多,唯恐失言。
“这些年朝中屡有你阿爷要造反的传闻,他打算在忠王继位时举兵……这绝不是你我想看到的。”薛白随手指了指堂中的几样摆设,感慨道:“长安多繁华啊,大郎与郡主神仙眷侣,何必卷入兵祸呢?”
安庆宗很小的时候在草原上过的是饥寒交迫、被人嘲笑的日子,后来到长安为质,见到了这繁华帝都,早已沉沦在其中,情愿老死在这里,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有朝一日殿下登基,你阿爷反了,一边是阿爷,一是丈人,你如何自处?”薛白语重心长,完全是为安庆宗好的语气。
“想必,阿爷不会的吧?”
“会不会的,需我们劝他。”薛白道,“若让我猜,他身边劝他起兵造反的人只怕不会少。河北之地,积弊甚多,对朝廷多有怨气,此事是真的,可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如何劝他?”安庆宗终于问道。
“先传达诚意吧。”薛白道:“我不能代表殿下的态度,却可以代为转达。殿下希望让你阿爷知道,只要他愿意支持陛下、殿下,一直当大唐的忠臣,社稷不会辜负他。”
今日刚刚接洽,更实际的内容都没说,但安庆宗能够感受到薛白对安禄山的态度转变,也是一部分朝臣的态度转变,这让他感到一切在变好。
待薛白走后,安庆宗迫不及待便展开书信,写了封家书,以轻松的口吻表示“阿爷的小舅舅愿意接纳阿爷了”。
~~
京兆府狱。
吉温睁开眼,于昏暗的环境中,看到的是熟悉的刑房。
他过去曾在这里拷问了非常多的人,若是那些人有冤魂,可以把这里填得满满的。偏到了如今,他却在此长期受审。
狱卒们走路时,腰间挂着的钥匙咣咣作响的声音他非常熟悉,抬起头往外看去,不一会儿,竟见到来的是杨国忠。
“唾壶?”
吉温眼中绽出惊喜之色,咂吧着嘴,努力啐出一口痰来,便要往唾壶吐去。
“给我咽回去!”
杨国忠一看就知这鸡舌瘟想要做什么,勃然大怒,抬起手喝道:“你敢吐,我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吉温心寒了,还是老老实实把口水咽下,嘴里“咕噜”了一声。
这就是宰相的威风,杨国忠如今已不是唾壶了,但不知他以宰相之尊,为何还到这牢里来?
“我想不通。”杨国忠道,“你对安禄山很忠心?审了这么久,你都不肯攀咬他?”
吉温笑了,牵动脸上的伤疤,疼得他直咧嘴。
“嘶……我不傻,就你想栽赃给安府君那些大罪,我若是认了,不仅是我死,我全族都要遭殃。我以前就是办这等事的,如何能不懂?”
杨国忠心里暗骂杨光翙真是个废物,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
他面上却不示弱,笑问道:“你就捱得住刑?”
“杨钊,你的人不行,刑讯的功夫太差了。”吉温其实受刑时屁滚尿流,此时却显得很硬气,“刑具到了他们手里,就像挠痒痒一样。”
杨国忠却看出了他的懦弱,真有胆气,就是继续叫“唾壶”而不是“杨钊”这种带着些念旧之情的称呼了。
“嘿,我还当你对安禄山忠心耿耿。”
吉温舔了舔唇,没说话。
他这人,一向是有价码的。只要当权者出得起价,谁价高他跟谁。
两人以前搭档得多,非常有默契。杨国忠一见他这贱兮兮的表情就哈哈大笑了,一挥手,让人把他身上的锁链解了,又吩咐端些酒菜过来。
“摆那,莫挨本相太近,他嘴臭。”
“右相更风趣了,小人如今浑身都臭。”吉温抓起一支羊排,犹豫着要吃,却是先道:“谋逆大罪我是不认的。”
“没让你认。”杨国忠脸上是老友间的亲近笑容,道:“你帮我做事,我放你回范阳,你替我打探安禄山的消息。”
这就是吉温能够接受的要求了,能活命,又不至于牵连到他的家小,他遂先捧起羊腿大嚼起来。
“右相,杨光翙来了。”
“进。”
很快,牢房的门被推开,杨光翙进来,一见吉温坐在那吃东西,惊诧了一下,道:“右相这是?”
“本相要向你解释吗?废物!”
吉温心中得意,低下头默默嚼嘴里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