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乱起

雄武城。

这里是后世的张家口宣化区,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正是因为此处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王忠嗣才从安禄山筑雄武城时的种种细节看出其图谋不轨的心思。

四月二十八,东平郡王驾临了这座军事要塞。

“咴!”

一声马嘶,骏马终于把背上的沉重身体驮到了城门前。

李猪儿带着十余个仆役连忙赶上前,扶着安禄山从马背下来,这一番动静并不小,完全显出了东平郡王的气派。

好不容易,安禄山站定,抬起头往城头看去,有一颗人头正挂在上头晃晃荡荡,脖子上的血迹已经完全干涸了,黑黢黢的。

“啊?那是谁?”

安禄山这般惊讶地问了一句,前来迎接他的雄武城将领们不由面面相觑,不敢言语。他们此时才发现,自己这些人把节度副使杀掉了,而节度使居然不知道。

“禀府君,是鲜于仲通。”守将尹子奇上前禀道。

“鲜于仲通?他犯了什么罪?”安禄山眯着眼,勉力辨认着,但其实他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鲜于仲通,没想到对方只剩了一颗人头,此事自是因为他的部将们擅自作主、胆大妄为。

尹子奇心想府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因为鲜于仲通插手范阳军事,正好杀了立威。

他不好当众这般回答,迟疑着,低声问道:“府君,是否进城了再谈?”

“是谁命令你杀了朝廷重臣?是我吗?”

这句话配合着安禄山那张肥胖的脸,颇具喜感。但尹子奇笑不出来,诚惶诚恐答道:“当时事出紧急,府君不在范阳,是……阿史那将军吩咐。”

听说阿史那承庆参与了此事,安禄山遂知晓是怎么回事了,阿史那承庆素来与安庆绪走得近,此事必然是得了安庆绪的授意,是他儿子联合了他麾下部将故意对他的逼宫哩。

众人等了一会,不见他有任何反应,皆感惶恐。

站在他身后的安庆绪见了,只好问道:“阿爷,先进城歇息吧?”

安禄山回头一瞥,问道:“等不及了?”

就这一句话,安庆绪额头上汗水当即冒了出来,他不知阿爷是问他等不及进城还是等不及叛乱,甚至是等不及继承位置。

这种压力之下,他差点要跪下来请罪,详述事情的前因后果。

“孩儿……”

“府君,二郎是出于孝心。”高尚上前,低声道:“请府君容我详禀。”

详禀之前,他先执了一礼,承认了诸多罪证,比如写信怂恿阿史那承庆杀鲜于仲通。他是报着必死的决心说这些的,坦言他绝无私心,一切都是为了府君的大业。

在他看来,石岭关一战之后,即使朝廷不会追咎他们,往后对范阳的挟制必会加强,甚至,这种挟制在更早之时就开始了,任命鲜于仲通为节度副使、任命薛白为常山太守,皆是朝廷不再信任的表现,这种情况下,必然是得先下手为强。

一番恳切直言并不能打消安禄山的怒气,再多理由,他们就是违背了安禄山的心意擅自动手。

但安禄山至少愿意先入城了,也没有实质性地处罚他们,只是遣快马召阿史那承庆到雄武城来质问。

“迎东平郡王入城!”

随着这一声大喝,雄武城鼓号大作,一列列精兵良将列队在两旁的道路上,对安禄山投去忠诚且热烈的目光。

忠诚与热烈,并非因为这个肚子大到需要人捧着的大胖子有多高的个人魅力,而是他许下承诺,会给他们更好的前程富贵,他们对他有着饱满的期盼。

这次从将士们面前走过,安禄山不像往日那般志得意满,而是感到了更大的压力。

到了五月初二,阿史那承庆便赶到了,他并不是单独禀报杀鲜于仲通的前因后果,而是带着好几个将领为他作证。

“我不得不杀了鲜于仲通。”阿史那承庆仗着自己是个不通礼数的粗人,给出的理由短促而有力,道:“他要害府君!”

安禄山不是一句话能打发的,板着脸追问道:“他要怎么害我?”

阿史那承庆遂转头看向身后另一人,道:“田承嗣,你来说吧。”

田承嗣年近五旬,虽然与军中被称为“阿浩”的田乾真都姓田,但他身世要好得多,出身于雁门田氏,数代都是军中将领。

家风使然,田承嗣有着非常鲜明的军将特点,深沉、桀骜、彪悍,极富主见。他虽然看不上阿史那承庆,但共同的野心让他们配合无间。

“末将听说吉温通过运送钱粮,协助云中军抵达石岭关。于是排查了范阳城,发现薛白一直在往范阳派遣细作,甚至,鲜于仲通一直暗中与薛白联络,商量如何对付府君。”

听到薛白的名字,安禄山的眼神立即有了变化,再听说薛白一直这样在背后捣鬼,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田承嗣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趁热打铁,道:“道:“府君从忻州回来,可知薛白已抵达常山赴任,对府君步步紧逼。”

听到这里,最年轻的田乾真首先忍不住了,站出来喊道:“朝中有这样的小人在,早晚要把府君诬陷为反贼!既然这样,府君不如真的反了!”

他本就是刀头舔血之人,再加上与薛白有仇,更是容易激动。

“阿浩,住嘴!”安禄山喝道,“没轮到你说话的时候。”

高尚脸色一凛,出列执礼道:“不杀鲜于仲通,则他必窃府君之兵权;既杀他,朝廷必要治府君之罪。事到如今,请府君举兵,扫除那满朝奸佞小人!”

之后,安绪庆、严庄、安守忠、李归仁、武令珣、崔乾佑等人纷纷都站了出来。

千言万语,最后皆汇聚成一句迫切的劝说。

“府君,举兵吧!”

安禄山原本想要质问这些将领为何不遵他号令行事,重塑自己的威严,没想到质问不成,反被逼迫。

他没有了原先的气势,恢复了一个大胖子的憨态,连连摆手道:“八千曳落河才被王忠嗣击败,眼下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崔乾佑道:“府君之兵岂在八千养子?而在于府君多年绸缪,聚天下精锐之兵,甲卒数十万,今王忠嗣已死,谁人能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