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忙于粮草调配的独孤问俗收到了一封拜帖,打开看后,微微疑惑。
“打骨牌?这等时候?”
“是。杨郎君是亲自来的,就在外面等候。”
独孤问俗这会儿就不可能有空与杨齐宣打骨牌,但既然对方已经到了,他只好将人请进来,煮茶招待。
“不瞒独孤公,此番我来,是来问计的啊。”
“哦?但说无妨。”
杨齐宣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周围一眼,尽可能地压低声音道:“我感到很不安,因为,有人要害府君。”
“何出此言?”
独孤问俗觉得杨齐宣神神叨叨的,不认为他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他还忙,正感有些不耐烦之际,杨齐宣俯身向前,又道:“那人是薛白,他就在内丘城中……”
“什么?”
独孤问俗终于大吃一惊,不太相信,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比如忙着招人来要去捉拿薛白,而是也倾过身子,听杨齐宣细说。
“独孤公知道吗?薛白一直算计着府君,在太原他便是等着府君。如今又故意逼得府君举兵,为的就是前后夹击,取府君性命。”
“我也许知道。”这些对于独孤问俗并不是太过新鲜的消息。
杨齐宣又道:“另外,府君身边有人与薛白串通,意图行刺府君。”
“谁?”独孤问俗眉毛一挑。
杨齐宣咽了咽口水,眼神闪动了两下,道:“二郎。”
“哪个二郎?”
“安庆绪。”
“岂有可能?”独孤问俗完全不信,道:“二郎一直以来力劝府君举兵。”
杨齐宣愈发显得神秘兮兮,问道:“独孤公可曾想过,我们所有人……包括府君,全都被人利用了?”
“杨郎君,你病了?”
“我们都知道,府君与李亨有嫌隙,一旦李亨登基,必然不会放过府君,可薛白与李亨结怨,为何从不与府君合作?因为薛白一直以来就与二郎有联络啊。”
独孤问俗愣住了,他感到一切是如此突然、如此莫名其妙。
“大唐藩镇从未有世袭,府君若死,二郎又算什么?旁人只当二郎怂恿府君举兵是为了帝位,可大治之世,造反岂是容易的。独孤公可知天下间多少地方官吏心在大唐?薛白一直以来就在扶持庆王,如今他已将庆王扶为太子,故意逼反府君,借机助庆王掌握兵权,立下平叛大功,再将乱局归咎于圣人,逼其退位。”
说到这里,杨齐宣才回答了独孤问俗方才的问题,道:“到时,新帝自然会封赏安庆绪这个从龙功臣。”
“这太荒谬了。”独孤问俗道。
杨齐宣却不管他的反应,只顾自言自语。
“一切,都是一场阴谋啊。”
“不。”独孤问俗道:“薛白只是个年轻人,不可能布下这么大的局,绝不可能。”
杨齐宣背下来的说辞已经全部说完了,并不再说话。但他心里其实也很紧张,完全不知独孤问俗会有怎样的反应。
两人沉默以对。
许久,独孤问俗道:“这些你如何得知?”
他不等杨齐宣回答,当即问道:“你是薛白的说客,策反我?”
“我……”
杨齐宣惊愕之后才想起来还有说辞,道:“我是来救独孤公的啊。”
“叛徒!”
独孤问俗忽然拍案大喝,骂道:“你敢背叛府君。”
“什么?”
“来人!将他拿下!”
独孤问俗招来心腹,目光再看去,只见杨齐宣已吓得面色发白,瑟瑟发抖。
~~
一队军士作布衣打扮,匆匆穿过内丘县城,冲进了南市附近的一间院落,搜寻许久,却是空手而出。
有南市的小贩见了这一幕,不动声色地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薛白已转移到了城外的一间农舍,听了消息,向刁丙问道:“你怎么看?”
“郎君看错独孤问俗了,他忠于安禄山,并不能轻易被策反。”
关于独孤问俗的情报都是崔氏从妇人之间打探到的,无非是一些籍贯、履历、爱好,以及往日的一些言行,薛白仅凭这些就认为独孤问俗可以策反,依据似乎不足。
刁丙觉得有些可惜,为了策反独孤问俗,却把杨齐宣这个暗线给牺牲掉了。
“郎君,眼下内丘只怕已不安全了,我们绕道回太原吧?”
薛白沉吟道:“我倒觉得颇有把握能拉拢独孤问俗。”
他决定拉拢独孤问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颜嫣还在身边时说过的那些情报。
一则,独孤问俗到了范阳久不取亲,而是等李史鱼贬谪来了,才娶了其寡妇妹妹,非为美色,而是与李史鱼义气相投,那李史鱼又是一个进士出身、被李林甫打压牵扯进杜有邻案的人,若非有些气节,何至于此?归附于李林甫即可。
二则,独孤问俗是洛阳人,如今叛军过境虽不是寸草不生,但也不是禁烧杀掳掠的。世间愿意把这样的叛军引到自己家乡的人终究是少。薛白能安然抵达内丘县,便可看出独孤问俗是在维系秩序的。
大唐一直以来都是盛世,各地都不缺忠于国家的臣子,关键是看怎么样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气节。
这些年,皇帝、宰相已经让他们颇受委屈了,安禄山更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些官员其实迫切地需要有人能领他们走出一条新的出路。
薛白如今已能够感受到这种期盼,他希望他们不必等到新君在灵武登基了。
当然,对于独孤问俗的判断,全凭他的推测。他不敢贸然去相见,只敢先行试探。
“留意到了吗?独孤问俗是让人作便衣打扮去搜捕的,也没有大张旗鼓,他该是有意私下谈谈,我们再等等看。”
~~
杨齐宣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被独孤问俗关在一间秘室里,大概过了两天,他却觉得像十天一样漫长。
终于,这日独孤问俗命人来将他带出去,杨齐宣惊惧不已,一见面便哀求道:“独孤公,别把我交给府君,我真的不是叛徒……”
独孤问俗见他瘫软得像只虫一样,心中了然,道:“此事且先不提,我只当你与我开了个玩笑。”
“啊?”杨齐宣一愣。
“老夫问你,可识得柳勣?”
杨齐宣与柳勣一度是酒肉朋友,但突然听到这个问题,实在是不知如何回应才对,试探地问道:“他早已死了,独孤公何以发问。”
“我内兄来了,同行的还有李北海的一个孙子,字写得倒好。对了。他说与柳勣是好友,亦与你交情匪浅,问你可愿一道打骨牌。”
“打骨牌?”
杨齐宣愈发诧异了,同时也感到一阵惊喜。连连点头,道:“当然愿意!”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知自己很可能又要活过来了。
那桌骨牌却是支在城外的一间道观,位于太行山脚下。
策马到了道观前,杨齐宣匆匆跟上独孤问俗的脚步,忍不住问道:“不知来的是李北海哪个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