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杨玉环再次开口,薛白听不太清,倾耳过去,感觉有发丝落在自己耳朵里,痒痒的。
“还是我最能信得过吧?”她问道。
“嗯。”
“真放我走?”
“知你不喜欢做这些事。”薛白还在思忖着,随口道:“这些年,你一直便不怎么干政。”
“那是因为我没有孩子。”杨玉环小声道,略微有些遗憾。
“嗯。”
“你呢?生不出吗?”
薛白一愣,有些许错愕地转头看了杨玉环一眼。
她似乎因打压他而找到了乐趣,用手半掩着嘴巴,悄悄问道:“我承认我生不出,你呢?”
“还年轻,控制着。”
“是。”杨玉环显然不信,故意以一个促狭的笑容冒犯他。
从两人目前的合作关系上来看,她并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并不臣服于薛白,这从她平日里贪玩好动、天真烂漫的性情中便可窥见一二。她活泼,总喜欢在情绪上有互动,这或许会是一个很有趣的情人,却绝不是一个好下属。
薛白遂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他是有威信的。
“看我做甚?”杨玉环偏要挑衅他的威信,小声嘟囔道,“好圣孙。”
“别闹了。过两日,我需杀边令诚,震慑内部,你替我请一道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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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太极宫,薛白翻身上马,能感觉到有许多双眼睛正在暗中窥探着自己。
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局面是有点危险的。想挟圣人号令天下,渐渐有些挟不住了;李琮对他心生忌惮;纳粮一事又得罪了世家大族,总之是人心摇动,
果然,一个坏消息又传了过来。
“边令诚又要往城外递信了。”
“给我。”
薛白展开那封信,只见边令诚在信上把近来长安城发生的诸事俱报与叛军,并给对方出了一个主意。
边令诚让叛军假装向大唐天子投降,唯有一个条件,就是杀了薛白。此事还有一个非常适合的理由,那就是一开始安禄山起兵,就是因为薛白故意逼迫,煽动内乱,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此一来,长安城中原本就对薛白不满的世族们一定会答应,这些人占据了朝堂中大部分的官职,到时必然群情涌动、逼迫李琮……
看罢,就连薛白都认为边令诚的建议是可能成功的。
此事听起来虽然荒唐,可在原本的历史上,唐廷确实就是从未“平定”过安史之乱,只是“绥靖”了安史之乱。简单来说就是招降、安抚了叛军。
说得再难听些,唐廷连绥靖都没有彻底做到,叛军们叛而复降、降而复叛,直到藩镇林立,大唐灭亡。
就好比是一场火,最初大家都看到了火星,后来起了小火苗,这都还在不难掐灭的阶段;即使到了现在,火势依旧是可控的……可世人都不知道,它其实有很大可能是在大家有生之年都灭不掉的,若如此,当权者的软弱必然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李隆基玩火自焚,而他的软弱,在他逃出长安的一刻就已经暴露无疑了,李亨、李俶父子的软弱亦是可以预见的,至于李琮,显然也不坚决。
薛白去了城头,把这封信递给了王难得过目。
这次,连一向胆大的王难得也感到了危险,道:“这封信是否该扣下?”
“为何?”薛白明知故问。
王难得问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玩火自焚’?”
“我看着这场叛乱,常常想到这个词。”
王难得会心一笑,却并不妨碍他往最坏的情况考虑,道:“一旦叛军依边令城这个计划做了,城中至少有一半的世家大族、高官重臣不会再支持你,到时,你指望我镇压得了他们?”
薛白问道:“你镇压不了?”
“当然。”
“你确实分析过彼此的战力优劣,确定城中若乱,你镇压不了?”
王难得沉默下来,深深看了薛白一眼,问道:“这种关键时候,你确定要纵容内乱?让边令诚怂恿这些人反对你?”
“边令诚是个宦官,他从来不是一个号召者,他之所以这么提,那只是因为这些人本身就要反对我,太子就是在猜忌我,内讧已经发生了,它只是还隐着,没有爆发出来。我们要做的是引发它,尽可能早地肃清人心,迎接真正关键的战斗。”
“我想想。”
王难得此前就没仔细去想过城中若乱,能不能镇压得住。此时才踱了两步,思忖着万一有人要打开城门引接叛军,怎么办?
他战阵经历丰富,很快便有了主意,用力一拳击在手掌上,有些兴奋起来。
“推演一下,假设崔乾佑得了这封信,不愿投降,却也必然会答应,借机攻入长安。他会遣快马向安庆绪请一封‘国书’,暗中递于边令诚,煽动城中官员。此时我们杀边令诚、除掉敢于作乱之人,然后,打开城门,放叛军入城。”
说到这里,王难得指向了城内。
那里还有一道城墙,乃是李隆基特意修建的,两道城墙之间夹着一条御道,供圣人行走于大明宫、兴庆宫、曲江池之间。
“叛军一入城,我们便封锁夹墙,瓮中捉鳖,伏杀叛军。”
“若顺利的话。”薛白道:“但这计划,有个最难之处?”
王难得问道:“圣人或太子不会答应?”
“不,这方面我已经做了准备。”薛白道:“难处在于,若是满朝公卿皆要杀我,我怕你下不了手杀他们。”
王难得深深看着他,眼神无比锋利。
两人对视着,瞳孔中仿佛已经出现了在皇城中大肆杀人的局面。
“我若下得了手呢?”终于,王难得沉着嗓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