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到蜀郡了。”
“怎么会?”
王难得皱起了眉头,思考着。
当时,薛白往陈仓去时,他还留在长安。等薛白迎回圣驾,说的是李亨兵变纵火,烧伤了圣人,这个说法王难得是相信的。
“圣人就在长安,如何会到蜀郡?”王难得直接就掐住那驿使的喉咙,道:“说,你是谁派来的?!”
“小人真的是北平王的人,小人怀里有公文,还有告示,是蜀郡传递给天下各处的……圣人真的到蜀郡了。”
王难得手指微微用力,心里有种直接掐死这人的冲动。
好像只要掐死了这个驿使,此事就不会再有人议论,危险就能迎刃而解了。”
可他知道,掐死一个人没用,纸是包不住火的。于是伸出手,从驿使怀中拿出公文与几张告示,扫了一眼,脸色难看了起来,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圣人已到蜀郡,下达的第一份旨意是给天下报平安的。
此事太过突兀、荒谬,可王难得心底却知晓它只怕是真的,因为消息既不可能是李亨放出的,也不可能是安庆绪或李琮放出的,那就只有真正的圣人有能力且需要这么做。
另外,现在回想起来,这一段时日长安城中的这位圣人确实是一个太好的傀儡了,那又怎么会是真正的圣人?
想必李光弼正是很清楚这些,才会奉李亨为新君。
那,自己又该做何选择?
王难得没有想太久,收起那些公文,匆匆便往城中赶去。
他需要把此事尽快告诉薛白。否则,薛白如果还在以假冒的圣人试图欺骗李光弼,只会得到反效果。
或者,薛白如果夺了李光弼的兵权,短期来看是可行的,毕竟除了一些高级将官,普通兵士从未见过圣人,直接让他们相信圣人就在长安要简单得多。可一旦圣人在蜀郡的消息大白于天下,薛白便成了不可辩驳的逆贼,必然要遭到反噬。
“驾!”
快马穿过朱雀大街,王难得很担心薛白已经动手了。
可他抵达宫门,只见宫门已然紧闭。
“吁。”
王难得勒马在宫门前兜了一圈,抬头看去,见是龙武军旗帜,大喝道:“何人在守门?!”
有龙武军士卒探头一看,很快去通禀,不一会儿,张小敬的身影出现在城垛上,道:“王将军?何事?”
“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要入宫,放我进去!”
张小敬一向敬重王难得,不敢怠慢,却也只是让人放下吊篮,道:“宫门不好打开,只好请王将军委屈一二。”
王难得竟不嫌弃,卸掉身上的甲胄。登上吊篮,由人拉上了城头。
他正要往殿上赶去,忽然想到,薛白竟是用张小敬守宫门,而非用自己。包括今日有武力夺李光弼兵权的打算,薛白也没有提早与自己说。
“你随我过来!”
王难得随手一捉,径直便拎住了张小敬的领子,拖着他与自己一道走。
张小敬也是个矫健大汉,没想到竟是完全躲不开,道:“王将军,我军务在身……”
两人下了宫墙,到了无人处,王难得低声问道:“老实回答我,圣人是假的吗?”
“王将军这是何意?圣人怎么可能是假的?”
“还想瞒我?!”王难得把张小敬提到眼前,“真正的圣人已经到蜀郡了,你知后果如何?”
张小敬竟是面色不变,道:“假的,圣人就在宫中。”
“你是个人才。”王难得道,“但瞒我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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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王将军去见北平王便是,在万春殿……那边。”张小敬分得出轻重缓急,当即给王难得指了路。
等王难得奔向万春殿,张小敬回过头,却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蜀郡?”
他难以置信,圣人如何就到蜀郡去了。
~~
“圣人至!”
随着这声呼喊,殿内的众人起身,转头望去。
披着紫袍的高力士走在前面,圣人高大威武的身体则半倚在御榻上,由宦官缓缓抬着过来,杨贵妃则随于其后。
隔得还远,看得不甚清楚。
李光弼想要看的很简单,他知道圣人被烧伤了,但得亲眼看看,能否从那满是伤疤的面容里看出往日的痕迹来。
偏在此时,前方的广场上有人往万春殿这边赶了过来。
“陛下!臣有紧要公务秉奏!”
那缓缓接近的御驾便停下了,高力士回过身,向赶来的那人叱道:“北平王,你太无礼了!御宴来迟,还敢冲撞御驾?”
薛白道:“陛下恕罪,臣临时得到了有关叛军动向的紧要军情。”
从殿内往外看去,只见薛白在御驾前叉手行礼,之后,高力士俯身在圣人面前聆听圣谕。
圣人现在在开口说话,只是声音很小。末了,高力士站起身来,宣旨道:“御宴继续,传李琮、李倩、李光弼,立政殿议事!”
说罢,御驾转向了立政殿。
见此一幕,李光弼已经完全明白薛白的计划了,无非故意将他引入长安城、宫城、前殿、内殿,渐渐让他脱离他的部将。
入长安城时他带了近万人,入宫里只带了数百人,进万春殿赴宴只带了数十有功之将,再去立政殿,却是孤身一人了。
至此,其实大致已能看出那圣人是假的了,但只是大致。
李光弼想了想,并无惧色,起身,打了一个手势,安抚住他的部将。出了万春殿,环顾了一眼远处的禁军,向薛白微微颔首。
“太原一别不到半年,再见面,该向北平王行礼了。”
“李节帅不必多礼。”
军务急紧,薛白只是一抬手,请李光弼一道往立政殿。
两座宫殿离得并不远,只是要穿过一道立政门,宫门处有禁军执守。
几人入了殿,却见圣人已在御榻上倚下,高力士、杨玉环则立在御前,挡住了圣人。
有宦官们正抬着桌案,摆上了关中地图。
薛白既说有紧要军情禀报,很快便上前,指点着地图道:“如今叛军分为两部,田承嗣领半数骑兵攻扶风、歧山,如今正在回师,与崔干佑部汇合,他们暂时在这里……金城县,马嵬坡。”
这些,李光弼早便知晓,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则有意无意地看向圣人。
“圣人曾加忠王为朔方节度使,命其领兵勤王。”薛白又道,“可李亨悖逆,僭越称帝,不仅没有率兵勤王,还遣兵攻打驻于扶风的严武所部剑南军。”
他在地图上关中西面的位置画了一笔,这句话实则是告诉李光弼,李亨的兵力是到不了长安的。
也就是提醒李光弼,严武是长安朝廷这边的忠臣。李亨要想干预长安,并不能直接伸手过来,双方若是真撕破脸,才有所好转的局势顿时又要恶化了。
李光弼听得明白,却是向御榻所在的方向执了一礼,道:“臣敢问陛下,忠王是否真的谋逆?”
杨玉环一听,便知这便是薛白昨日特意来让她表现的时候了。
她遂冷哼一声,道:“也许,在你们这些将领眼里逼迫三郎杀了我这个祸水不算谋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