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怎么办?”宁亲公主大怒道。
“你也出家吧。”张垍劝道,“莫忘了,那宅院里的遗孤全是你害死的。”
宁亲公主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招过随从道:“快,给我与驸马剃度!”
驿馆客房数量有限,卢杞也是歇在大堂之上,见了张垍夫妇如此行径,很是不齿,大骂道:“张垍,你世受国恩,社稷危难之际不挺身而出,遁入佛门躲避吗?”
“我为国征战,身负重伤,无力动弹。今太上皇危难,我欲以死殉节,可我若死,谁来揭薛白之阴谋?”
“你!”
卢杞嫉妒张垍有那丹书铁契一般的免死符,恨得只咬牙。
他却不能放弃已到手的宰相之位,连忙要去拥着太上皇逃,然而,驿馆大门处轰然大响,禁军们退了进来。
反贼已经冲到了门外。
“太上皇为奸臣裹挟,我等要救出太上皇,护送回长安!”
随着这声大喝,一群剑南兵迈过大门,出现在了卢杞的视线中。他知道他们所说的“奸臣”就是自己,不由打了个冷颤。
“住手!”
正在此时,严武带着姜亥、田神功、田神玉等几名将领赶到,大喝道:“不许伤了太上皇!”
接着,他对列阵守在院中的禁军们问道:“圣人在长安翘首以盼,等着与太上皇父子相聚,你等举刀拦着,是要造反吗?!”
他气势慑人,吓得一些禁军想要放下手中的刀。
正在此时,李隆基的声音传了过来。
“朕看你才要造反!”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李隆基在陈玄礼的护卫下已赶到了,站在后方的安全之处,道:“朕没有被奸臣挟持,因不肖子为奸人蛊惑,朕为维护宗社,方以耄耋之躯辗转南幸。严武,现在朕亲自谕降,你幡然悔悟尤未晚也。”
严武顶着压力,道:“太上皇是被奸臣劫持了才这般说。”
“朕还没糊涂!”李隆基道:“没有奸臣,你立即给朕退下。”
姜亥认为这般对峙下去没完没了,当即抬手一指卢杞,喝道:“那就是奸臣,斩杀了他!”
这就是清君侧了,等见了血,他看李隆基还敢不敢硬气。
话罢,姜亥第一个动手,举刀上前便去斩卢杞。
“拦住此贼!”陈玄礼喝令禁军去拦。
双方就此当着李隆基的面厮杀起来。
原本激愤的剑南军士卒追到这里,怒气已消了不少,当着太上皇的面前谋逆便有些犹豫,许多人不敢动手。包括严武也是沉着一张脸,没有下任何命令。
反倒是郭千仞,位卑职小,无知无畏,敢向卢杞冲杀过去。
陈玄礼见状连忙护着李隆向后撤。
卢杞也是胆战心惊,有心要逃。他第一次与薛白交手,惹了杀身之祸便是求他阿爷把他送出长安。今日再次遇到危险,脑子里首先想到的还是找他阿爷。
可他阿爷已经死了。
“你们不能杀我!”卢杞惊呼道,“我阿爷在洛阳死节,人人敬佩!你们不能杀我!”
随着这句话,他感到了莫名的心安,目光再看去,那些禁军抵挡叛贼似乎都更卖力了些。
可见他阿爷便是死,也能护着他。
“我是奸臣?我阿爷历官一十任清节不挠,守位忘躯,国危死节!”卢杞说到后来,反而来劲了,声音也提高了许多,“我阿爷谥号‘贞烈’,势窘力屈,以朝服就执,犹慷慨感愤,数落贼枭獍之罪,此等忠臣之后,你等说我是奸臣?!我有护驾之臣……”
“噗。”
卢杞还在大声疾呼,忽然感到自己的脖子落了下来,刹那间他还看到了一具无头尸体,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这个忠臣之子若能再早死一些时日或许还能保住他父亲以性命换来的旌节。
头颅落在地上,有人将它一把提起。
“奸臣卢杞已死!请太上皇回京!”
杀人的是田神功。
他得薛白厚恩,得以追随王忠嗣战陇右、平南诏,从一区区小卒成了一方将领,却一直没找到能报答薛白之事。而此番要请回太上皇,难处不在于厮杀,而在于决心。
强悍如严武,在紧要关头也有些犹豫,而田神功却坚决得多,因为很多年以前,他就已经随薛白干过大逆不道之事了。
李隆基听得叫喊,回过头一看,见到了田神功高举卢杞头颅的情象,依旧不肯屈服,喝令道:“拦住他!”
田神玉见兄长杀了卢杞,当即向李隆基追去。
他脚步不快,每一步却都迈得很大,越来越迫近李隆基一路上有禁军来拦,都被他一刀劈翻。
“反贼,你敢?!”
陈玄礼大怒,亲自执刀迎上田神玉,竖眉怒叱道:“还不停下!”
很多年前,田氏兄弟还在右骁卫当个小卒,曾远远见过彼时就是龙武军大将军的陈玄礼,他们当时对陈玄礼的敬畏、尊崇是无法言说的。
官位与气势的压制,使当时的他们在陈玄礼面前像蝼蚁一般渺小。
陈玄礼早已习惯于高高在上的感觉,只需一声喝令便能让人屈服,故而忘了自己多年不曾动手。
两人交手。
“虎——”
田神玉一刀挥下,以为还要与龙武军大将军过上好几招,然而……
“噗。”
又一颗人头落在地上,陈玄礼至死犹怒目圆瞪,霸气十足。直到头盔散落到一边,满头的白发显示他已十分苍老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田神玉,他一开始也没想过要斩杀陈玄礼,此时心里则只有一个念头——不过如此。
奇怪的是,禁军们久在陈玄礼麾下,此时竟也是人人沉默,似乎都被吓懵了,原本混乱喧嚣的驿馆安静了下来。
许久,还是田神功大喊了一句。
“奸臣已死!请太上皇回京!”
姜亥、严武也纷纷大喊道:“请太上皇回京!”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李隆基,等待着他开口。
地上的血顺着石阶缓缓流到了李隆基的脚边,他几次想开口,都发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