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出镇

当薛白收到了五百里加急送来的仆固怀恩的降表,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是否诈降?”

假若仆固怀恩故意放松了他的警惕,趁他把心思转向史思明时突然带兵杀过来,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

之后,更详细的情报送到了,说仆固怀恩已经献上了史思明使者的头颅,愿意亲往长安请罪。薛白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备,派出哨马确认了一遍,仆固怀恩并不是要借着请罪之名而率精兵偷袭长安。

“李泌还是有些能耐的。”薛白不得不叹服。

此事能办成,其实是李泌写了好几封信策动了朔方军将领,以及仆固怀恩之母。由此可见,要成事就得脸皮够厚,遇到人才就该拿出三顾茅庐的热情来。

数日之后,仆固怀恩就带着儿子到了长安。

李琮亲自在大明宫接见,他听闻仆固怀恩一门为大唐战死了数十人,心中不免讥笑李亨父子连这样忠诚的臣子都能逼反。

他则不同,他有海纳百川之器量,既与仆固怀恩联姻,自当笼络。

很快,那道高大的身影就在大殿上拜倒,道:“罪臣仆固怀恩,叩见陛下!”

“爱卿不必如此,快快起来。”

李琮为了表示重视,亲自上前搀扶。可仆固怀恩一抬头,目光落在他那满是伤痕的脸上,一愣,竟是直直端详了起来。

“咳咳。”

好一会儿,还是侍立在一旁的宦官窦文扬见仆固怀恩如此无礼,出声提醒。

不料,仆固怀恩竟还是在那看着。

“仆固爱卿。”李琮道,“朕少时打猎,被猛兽捉伤了。”

“我说为何太上皇早不立圣人为太子。”仆固怀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大声道:“臣久在朔方,未听闻此事,请陛下赐罪!”

李琮不以为忤,展颜而笑,只是略有些讪然之意,打算接下来谈谈儿女亲事。

忽然。

“臣有一事,不吐不快!”仆固怀恩那张粗犷的脸板了起来,杀气腾腾。

李琮吓了一跳,重新在御榻上坐下,道:“何事啊?”

仆固怀恩看向站在两侧的文武官员,抬手指向薛白,道:“当初,臣之所以敢反陛下,就是因陛下封他为雍王,拜天下兵马使,这重职非皇子亲王不可担任,而他虽是太子瑛之子,多年身世成谜,不该手握重权。他如此行事,视陛下于何物?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成?”

这番话最早其实是李亨在凤翔时与臣子们常讨论的,可李亨投降后从没说过半句。反而是仆固怀恩当了真,且一定要掰扯清楚。

仆固怀恩浑然忘了,当时就是这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使得他与李亨决裂了,一心只想解释他当时并没有错。

李琮闻言,心里先是认同,甚至有些窃喜,同时又有些尴尬,他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是薛白的傀儡,遂正色道:“好了,你是误信流言,朕都知道,朕不怪你。”

避过这话题,他看向仆固怀恩带来的几人,正打算问仆固珍。

“臣谢陛下厚恩。”仆固怀恩得了宽宥,大为感激,马上就对天子推心置腹,献上良谋,道:“臣愿为陛下奋死杀敌!”

“好……”

“现在陛下已稳固江山,当罢了雍王的天下兵马使一职,释天下人之疑。至于史思明叛逆,只需臣领兵助郭节帅,必可平定!”

李琮虽然也想,可心知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他还奇怪,仆固怀恩怎么敢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毕竟这场招降是薛白一手策划。

于是他转头看向薛白,却见薛白并无太大反应,就像没听到这么刺耳难听的话一般,甚至有些想看他是如何处理的看热闹的样子。

李琮心中一凛,想到,仆固怀恩也许是在替薛白试探自己。

“仆固爱卿,你若不知,那朕提醒你!”李琮遂提高音量,郑重其事道:“社稷危难之际,是雍王辅佐朕,守住长安,救生黎于水火。朕用人自有分寸,不需你多言!”

才说一句重话,他看仆固怀恩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连忙又出言安抚。

“朕也知道,你是出于一番忠心……”

好不容易,终于顺利谈妥了仆固珍娶宁国公主之事,接着便是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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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仆固怀恩如此不知好歹,还是要多加拉拢才是。”

赴宴之时,王难得逮着机会,小声与薛白交谈了两句,末了,又道:“若此人不可救药,我除掉他,别让他再回朔方。”

“无妨。”薛白道:“就是有些犟而已。”

“有些?”

王难得再次瞥了仆固怀恩一眼,心道招抚成功之前,根本就没想过这人是这种臭脾气。

薛白却更清楚招抚过程,目光更多的时候都是落在那个名叫“浑瑊”的年轻将领身上。可惜,浑瑊的目光更多时候都是以一种仰慕的眼神看向天子。

在皇权带来的耀眼光芒之下,李琮与薛白的个人魅力之差还未大到能影响边塞的一个年轻人,暂时而言是这样。

朔方军一直以来所接触到的消息都没有说薛白好的,自然是忠于大唐天子。

王难得能感受到那种情绪,不免恼火,小声道:“雍王这次招抚朔方军,又成了圣人的势力。”

“话不可这般说,大家都是大唐的将士。”

薛白反而看得开,心想只要是大唐的将士,早晚都会是自己的将士,不急。

两人进了殿,各自落座。

这次,薛白的位置比起在朝会议事时被往后摆了些,摆到了李琮的兄弟、儿子们后面。

若按辈份来算,倒也说得过去,但可以隐约感受到,在彻底平叛之前李琮心底已在跃跃欲试地想要削他的权力。

为了让朔方军将领们安心,李隆基也在宴上,由江采萍与范女陪着。另外,也许是为了让李亨、李俶难堪,李琮还特意把他们也唤来了。

“忠王、豫王,你们一时糊涂,使仆固爱卿受了委屈,赔酒一杯吧。”

李琮还是一副老好人样子,维持着大唐朝堂的和睦,开宴不久便朗声而笑,这般提出了要求。

所有人都被他打败,臣服在他的宴上,听他谈笑风声,而他胸襟广阔,没有追咎他们的罪责,许他们安度余生。

这让他自觉有一种太宗皇帝在御宴上让颉利可汗跳舞的感受,飘飘然的。

“臣领旨。”李亨、李俶知道李琮想要什么,乖乖提着酒杯起身,面露愧色,道:“臣迫害良将,险些误了大唐啊。”

仆固怀恩很受用。

他其实不那么在意富贵与否,就在意是非对错,眼下可算是证明了自己才是对的,十分满意。

“臣如今方知圣人是明君,偏是忠王当时把臣蒙蔽了。”

李亨心情大坏,尴尬地应了两声,躲回案后坐下,自卷着胡饼吃,一如多年前的窝囊模样。

李琮志得意满,又道:“雍王,你与仆固爱卿共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