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别人,听到张巡在这样被围困孤城、士卒疲惫的情况下还要去支援别处,难免要疑惑、劝阻。但雷万春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抬起那满是伤痕与冻疮的手一拱,当即领命。
次日,张巡点齐贾贲、南霁云、姚訚等将,分析了局势。并让他们守好汴州城,自己带雷万春率五百骑去袭击史朝义的后军,断其粮草,支援洛阳。
“使君,此举太危险了啊。”贾贲连忙相劝。
“再险能险过当年我们在雍丘之时吗?”
张巡心意已决,根本不听劝阻。
贾贲无奈,只能在城头挥泪送别张巡。
然而,汴州这支兵马才出城不久,周贽麾下的骑兵很快就有了动静。向城西围了过去,显然是算计到了张巡有可能要出兵,早有准备。
“我要去救援使君!”姚訚当即焦急。
贾贲泪流满面,却严格遵循张巡的吩咐,坚决不让这些将领出城,而是依旧严守汴州。
时间过得很慢,到了次日中午,叛军还在攻城,守军在杀敌的间隙向西面望去,大雪纷纷的平原上早已望不到五百骑的身影。
他们唯有把满腔的义愤发泄在攻城的叛军身上。
忽然。
“使君回来了!”
贾贲闻言,亲自赶到西城头,果然望到了张巡的旗帜,带着数百骑兵狂奔回来。
姚訚大喜,忙道:“快,开城门,迎使君入城。”
“慢着!”
贾贲果断阻止,接过千里镜,努力观察着。担心是叛军已经歼灭了张巡,换上其衣袍、旗号来骗开汴州城门。
然而,天色太暗,雪太大,他看不清,只能一遍一遍地擦拭着那千里镜。
“贾长史,快开城门吧,我认出使君了。”
“别急,我看看……”
乌泱泱的叛军已经杀过来了,是史朝义的兵马,正在追击张巡。
“贾长史!”
“别急……别急……”
贾贲眼睛都要花了,忽然,他听到战鼓振天,号角齐鸣,振得他心神大乱。他不得不用力闭上眼睛,揉了揉,重新睁开。
“贾长史!”
“别吵我!”
“雍王!是雍王来了!”
“我知道是史朝义……”
贾贲还以为是大燕的怀王来了,话到一半,反应过来,连忙拿着千里镜在漫天的风雪之中寻找着薛白的旗帜。
视线晃啊晃啊,忽被人一把摘了下来。
姚訚抬手一指,大声道:“就在那,不用千里镜也能看清!”
贾贲俯案看文牍久了,眼睛不好,揉了揉眼,还是只能看到漫天的风雪,不由问道:“大旗在哪?”
姚訚是百步能射中敌人喉咙的神射手,再次一指,道:“那不就是雍王的大旗吗?!”
原来,史朝义一路西进,却是在偃师以东遇到了薛白的兵马,被伏击了一场,又遭遇张巡夹击,大败而来。
周贽连忙率军接应,却不得不与史朝义合兵,退回黄河以北。
风吹雪卷,数万叛军兵马像是雪花般被吹散。
~~
“快!”
汴州城门大开,数名兵士抬着雷万春冲进城,“嘭”地踹开一间民房,不由分说把雷万春抬进屋内,放在一张榻上。
“大夫!”
“来了。”
“快,他身中十一箭。这九支有盔甲挡着,这两支射得深……”
“老朽晓得,都出去,出去。快,拿酒精来。”
兵士们于是全被赶了出去,看到了并肩站在外面的张巡与薛白。
“雍王宽心。”张巡道“他是皮肉伤,无大碍,歇养数月就恢复了。”
“身受数十创犹面不改色,真猛将也。”
薛白说着,听到了有脚步声,便转过头,正见到贾贲、姚訚、南霁云等人过来,他不由笑道:“好久不见。”
当年大家一起守雍丘,那是最危难的关头,因此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情义却很深。只是一年未见,薛白一跃成了皇子皇孙,还被封了雍王。这几人一开始还以为会有距离感,不知该如何觐见。
此时薛白的笑容却像是春风化雨一般,驱散了他们心中的拘谨,众人不由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末将当年若是早知道,就随雍王一起去收复洛阳,立大功了!”
“现在也不晚。”薛白道,“天下未平多的是男儿建功立业的机会。”
“雍王若北讨史思明,一定要带上末将。”
说话声,惊动了还在屋内包扎伤口的雷万春,他扯着嗓子,喊道:“还有……我……我也去!”
众人大笑。
唯独张巡见此一幕脸上的喜意逐渐褪去,瞥向薛白,眼神中浮起了忧虑之色。
之后反应过来的是贾贲,知道张巡在担心什么,无非是雍王力挽狂澜、有了英主之姿,可惜不是储位最好的人选,让人担心大唐又要经历政变啊。
由此,张巡对薛白的态度淡了下来。倒也不是轻慢,而是有种敬而远之的意味。
这变化不明显,可众人渐渐也都看了出来,不敢再与薛白太过亲近。夜里的庆功宴,张巡也是以城中粮食不足为由,拖延到往后再办。往后拖,薛白却是要离开汴州,回到洛阳去的。
对此,薛白觉得张巡未免有些无情了。
这无情并不是贬意,指的是“不徇私情”。既不顾及彼此之间的恩义,也不考虑依附雍王之后的个人前途,脑子里只有国家大义。
可敬,却少了些人情味。
在衙署用了便饭,薛白感慨着张巡的冷酷,想起一事,私下问道:“张公那位妾室……莹娘,她可还在?”
张巡讶然,以为薛白是看上了他的妾室,微微蹙眉,淡淡应道:“今夜雍王所食菜肴,便是贱妾烹制。”
“很好吃。”
薛白觉得这对话让自己心里有些惊悚的意味,悻悻补了一句。
“我记得莹娘厨艺很好,希望往后有机会再吃她做的……吃她做的菜。”说到吃她,他语气有点不顺。
张巡有些疑惑,不知薛白一向从容,怎么说到后面还吞字了?他再一想,自己那妾室,姿色平庸,不该被惦记上。
两人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