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带着新的名字走进了考场,回头看了一眼,杜五郎今日亲自来了,站在杜五郎身后的则是他的爷娘。
转眼,到了县署放榜的日子。
“袁志远!”
“看到了,我看到袁志远了!”
袁志远抬着头,愣愣看着名单,从最后开始往前数,过了好久才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又从前往后数了一遍,发现自己是第十三名,顿时更加激动起来。
“中了?中了!”袁志远连忙回过身,一把拉过他阿爷,指着那名单不停地念叨,“阿爷你看到了吗?我中了。”
“阿爷不识字啊。”
老袁头努力挤进人群,用目光扫着那名榜,只觉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像是苍蝇一样,根本无法辨认。
他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去找那个“袁”字,等到脖子都酸了,才终于叫道:“好好好,阿爷看到了!”
父子二人的举动引得周围的考生们都颇为不满。
“站在这也太久了,让别人也看看啊。”
“不识字也跑来看榜,这一身的汗臭……”
老袁头傻笑两声,不敢得罪这些读书人,悻悻往后退。又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儿子千辛万苦挣来的荣耀,三步一回头地往那榜上看,深怕一不小心移了目光,那就再也找不到那个“袁”字了。
“哎呦,你这老头,踩到我了!”
“告罪告罪。”
老袁头心里只念叨着这是祖坟上冒青烟,得回去告祭祖宗。
在他们旁边不远处,崔洞与崔家的教书先生赵骅也在看榜。
“果然是中了。”崔洞道,“也是,有杜五郎的关系,岂能不中?”
赵骅道:“没有杜五郎的关系,他也能中。”
“先生是说,砚方凭的是真才实学,胜过了县里这许多读书人。”
“崔家藏书丰富,许多别处没有的经义注示,砚方都看过。”赵骅道,“往日崔泾的诗赋都是他代写的,能中榜不稀奇,名次太低了。”
崔洞道:“是先生教导得好。”
赵骅叹道:“只怕接下来,我们的麻烦大喽。”
崔洞深有所感,不由叹息。
他知道,砚方如今的身份是杜五郎的奴婢,那么,杜五郎的奴婢参加县试中了榜,必然会激起非常多人的不满、质疑。
那些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想到往后要与这等人一起科举,难免要闹事;那些自诩清正的老学究们笃定这件事有舞弊,必然也会闹。
如此难免要牵扯出砚方是怎么读书的,到时,赵骅这个投降叛军的先生会被牵扯出来,崔家也必须站队。
崔洞原本想要当闲云野鹤,这次,却不得不卷入仕途经济,且还是别人的仕途经济。
他回过头,看着榜上的名字,喃喃念道:“袁志远?”
原本淡忘的回忆忽然重现起来,他恍惚想到了春枝依在他怀里说过的话。
“记好了,人家原本的闺名……袁枝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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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
袁志远一见到杜五郎便拜倒感谢,杜五郎则是连忙扶起他来。
“告诉你,如今你还不是县学的廪生,因为你是奴婢出身,所以会有很多人怀疑你舞弊。你会比你所有同榜的生员都艰难,你得一次一次地证明自己。所以,你若没有真才实学,或者怕了,现在我就认栽,由旁人说我操纵科举……”
“我不怕!”
杜五郎当然是在激他,袁志远不等听完已立即表了态。
“郎君既然信我,我绝不给郎君丢脸!我比崔家所有的子弟都刻苦,真金不怕火炼。”
“那好。”杜五郎道:“你只管读书考试,旁的闲言碎语都不必管,待你向天下人证明了自己的真才实学,便是真正成为袁志远的时候。”
若只要恢复袁志远的良人身份,于杜五郎是很简单的事,但显然,他要做的远不止于此。
他刻意让袁志远以奴婢的身份应试,本身就是个饵,只等鱼儿上钩。
果不其然,就在放榜当日,袁志远的中榜便引起了许多读书人的不满,闹着县试不公。
虽说有心人都看得出来,为了一个县学廪生的名额,完全不至于。而且,往年各种不公之事多了,也不见有多少人闹事。
可往常的不公,那是权贵得了好处,贫苦百姓受了委屈只能忍气吞声。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一个贱籍奴隶占了权贵的名额,倒反天罡,若不及时制止,往后还了得?
崔家其实想要息事宁人,偏是幕后有人在煽风点火,依旧是把事情闹大了。
于是,先是县署出面,查了县试舞弊案,什么都没查到,这一查,事情便闹到了洛阳府。
闹到了洛阳府,很快,众人就知道那奴婢是杜五郎从崔家买来的。
杜五郎以往是为科举伸张正义的“春闱五子”,此番却是众口烁金,将他贬为操纵科举的幕后黑手。
洛阳府无奈,只好进行覆试,又考了袁志远一次。
可到了这个地步,无论覆试的结果如何,都已经平息不了事态了,反而是每查一次,都会使那些背后有阴谋的论调甚嚣尘上。
甚至有人说,是当今天子为了保住杜五郎的颜面,暗中下诏让洛阳府承认那奴婢果真有才学。
更有人说,这就是天子在背后操纵,为的是打世家大族的脸。
在这样的纷纷扰扰下,却少有人提起这次童试,天下各县中榜者中,多了大量的寒门庶族子弟。
相比于天宝六载的“野无遗贤”,这个科举的入门小试像是在特意搜罗遗落在野的贤才,只是人们的目光都被那件最荒谬之事吸引了。
终于,此事闹到了御前。
朝议之时,薛白仿佛第一次听说此事一般,道:“竟有这等事?去把杜誊召来,朕亲自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