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郎君为何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赶来关心圣人?”
“我……”
“你不是自诩闲云野鹤吗?”
崔洞看向对方,问道:“你是谁?你识得我?”
“林济,我家也在寿安县,木隅村人。”林济道:“小时候我跟着家人逃荒到了偃师,现今归乡应试。”
“你为何识得我?”
“因为木隅村现今是崔家的田地。”
“那又如何?”
“我幼年时,记得我阿爷是很勤恳的人,可他却养不活一家三口。”林济道:“后来我才明白,是有人盯上了他的田。那时候,胡不归还没来寿安县,到木隅村逼税的是令府的管事。”
崔洞道:“别把什么脏水都往崔家头上泼,崔家从未有过霸占田亩之事。”
“不错,一个愿卖,一个愿买,我无话可说。”林济道。
他说完,果然不再纠缠,行了个叉手礼,扶着袁志远起来,客气地告辞而去。
说这些话,是因为他这些年学了许多,懂得了土地兼并的规律,深有感触。
也是顺便提点一下崔洞。
崔洞僵立了许久,看着那些出身贫寒的书生们消失在眼前,依旧是一动不动。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回过头来,见到了宗涵。
“崔郎君在想什么?”
“我怀疑崔家被盯上了。”崔洞道,“我有种被人从高处注视的感觉,说不上来,就像是天上有双眼在看着我,他什么都知道。”
“不用怀疑。”宗涵低声道:“崔家被天子盯上了。”
“为何?”崔洞不明所以,道:“崔家既没有与县令勾结,也不像胡家那样欺男霸女。崔家积德行善,铺桥修路,造福乡里……”
宗涵道:“因为崔家积德行善的钱,本该是朝廷的税赋。”
崔洞没说话,打心眼里不认同这句话。
在世家大族们眼里,李氏之所以当皇帝,是五姓愿意让李氏当皇帝。那些土地、人口,数百上千年以前就是他们的,李氏凭什么向他们收钱?
传到崔洞这一辈,这种想法已经模糊了,但那种骄傲还在。
宗涵却看得很透彻,低声道:“天子亲至寿安县,要办的绝不是一个县令,崔郎君当明白这一点。还请速归家里,请崔公表一个态。”
“可我还是不明白,崔家什么都没做错,为何要遭这种无妄之灾?”
“崔家是没错,可现在要变天了。”宗涵道:“天要下雨,哪管你打没打伞。朝廷要废除奴隶制,也不在乎你是好主人还是坏主人,这就是世道。那些年,我帮崔家置下田亩,又哪管田主的对错。”
崔洞听了,反问道:“你是何意?要出卖崔家?”
“不错,为了保命,若有必要,我会招出崔家。”宗涵强调道:“这是刺驾大案,随时掉脑袋的事。”
说罢,他转身又要去忙别的事,忽想到一桩事,也提点了崔洞一句。
“对了,前阵子,三管事因杀了奴婢而送到官署一次,打了一百杖?”
“是。”
“崔郎君说到崔家被盯上了,我想起来,当时有人来探望过三管事。”
“谁?”
“不知是谁。”宗涵道,“拿的是洛阳府的牌符,问了三管事几句话就走了,交代那一百杖要轻轻地打,当时我以为是崔家使了关系,还想着与我叮嘱一声就好的事,何必麻烦洛阳府。现在想来,那人可能是什么暗探。”
崔洞道:“你是说三管事,叛了崔家?”
“那种贱人反复无常,不稀奇。”
崔洞恍然大悟,想到了全福方才说的话,知道春枝的事原来是被三管事捅出去的。
问题是,崔家还有多少事早就已被告发了?
天子洞悉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却隐而不发,还亲到寿安县,要做什么?
崔洞额头上冷汗便流了下来,连忙翻身上马,疾驰回去找崔璩。
~~
寿安县署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朝廷重臣。
终于,他们得到了天子的召见,鱼贯而入,走进那逼仄的公堂。
薛白站在那公案后,依旧穿着那一身布衣,衣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
“圣人万安!”
“臣等救驾来迟,请圣人赐罪!”
薛白一言不发,目光看着堂中被捆着的一对人,正是胡不归与他的管事。
百官们也只好纷纷看向此二人,都是聪明人,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是谁。
崔祐甫沉吟着,先开了口,道:“想必这就是冲撞圣人的两个罪魁祸首?”
他是不愿事情闹大的,遂用了“冲撞”二字而非“刺杀”,把二人定为罪首,也是希望不要牵连更多人。
“嘭!”
薛白一拍惊堂木,忽然发了火。
“来,把你们方才对朕说的话,与百官们再说一遍!”
“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胡家管事已经吓得失禁了,魂魄也丢了,瘫在那儿,除了该死什么也说不出来;胡不归也没好多少,除了还不停地冒汗,整个人就像一坨死肉。
“不说?朕替你们说。”
薛白丢掉了手里的惊堂木。
“朕查不了这个案子,因为不会有证据,农户们是拿到了春苗贷赌个精光才借的高利贷,在这寿安县,胡公说的话就是法!”
“嗝。”
胡不归听得这话,一口气上不来呛了一声,两眼一翻,径直吓晕了过去。
“臣请诛此獠,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