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秀民

“陛下?”

李成裕听了李泌对薛白的称呼,不自觉地轻蔑一笑,道:“薛逆而已,他算什么陛下。”

他语气偏激,李泌遂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句,没表现出任何立场。

“他登基已数年,至少是大唐名义上的皇帝。”

“那不过是恰逢其会,诸王争夺皇位激烈,使这心图谋篡的逆贼捡了个便宜。”

李成裕未必是真看轻薛白,只是利益使然,刻意言语打压,实则神色间还是颇为重视。

他不经意地蹙着眉,思量后,选择信任李泌,遂把计划全盘托出。

先是拿出了当今天子不是李唐宗室的证据,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与当年李亨等人所做的无异。

“先生对大唐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想必不会坐视社稷落入如此奸邪小人之手。今我多方联络,与公卿义士商议,打算共拥玄宗皇帝之二十子,延王李玢为帝,先生以为如何?”

李泌虽神机妙算,却也没料到局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微微沉吟,应道:“成算有几何?”

李成裕道:“若有先生相助,大事必成。”

李泌摆摆手,态度坦诚,道:“实话实言,我之所以出山,是颜真卿颜公来请我的,目的在于维护社稷安稳。”

“颜真卿乃薛逆之岳丈,他口口声声‘社稷’,道貌岸然罢了!”

“那你可信我?”李泌问道。

“自然是信先生。”

“那我便直言不讳,若拥立延王能有六成胜算,且能保社稷不至于动荡,我必当支持。可延王比忠王、广平王如何?昔日李倩尚未登基,我尚且不能助忠王父子成事啊,何况如今?”

李成裕闻言笑了起来,因李泌如此软弱的言论而起了些轻视之意。

但他欣赏李泌的坦率。

“昔日,忠王不能成事,是因为我们选择了薛逆,这是出于尽快平定战乱的考虑,虽然我们看走了眼,但强大的并非是他这个人,而是我们。此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我们看穿了薛逆的阴谋,他的败亡也是注定的。”

李泌苦笑,他知道,这些人不是看穿了薛白的阴谋,而是被薛白损害了利益。

当然,颜真卿也好、李成裕也好,一方认为薛白坚决,一方认为世族强大,都是一面之词,李泌需要有自己的判断。

他遂问道:“哪怕兴起兵戈,李公也是如此认为?”

“何惧之有?!”

李成裕有些激动,起身道:“先生随我一看便知。”

他引着李泌到了书房,拿起一封长长的联名信递过去,又去拿纸笔请李泌签字。

只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单,全是大臣、将领、名士。

就连李成裕这样的人物,名字也只能排在后面,因为他没有实权。

而在这份名单的前面,李泌还看到了几个完全让他意想不到的人物。

他不由指着那几个名字,讶道:“他们也支持延王?”

李成裕见他惊讶,更笃定事情能成,掷地有声道:“这便是民心!”

“计划是什么?”

“先生只怕还不知道,兵戈已经兴起了,诸镇已经点齐兵马,进围东都,逼薛逆退位。”

李成裕递过了他方才正在写的信,那是写给延王李玢的,称郑州的民变已经控制不住,乱民恐怕要冲击东都。

这更是写给天下人看的,给所有反对薛白的藩镇一个擅自出兵的借口。

事态的严重程度再次超过了李泌的预料,他不得不重新估量双方的实力。

~~

洛阳。

自从颜真卿罢相之后,杜妗出入宫闱再无阻碍,也不再遮掩。

再加上她时常有要紧之事与薛白商议,两人常常待在明堂里阴谋算计,倒有些出双入对的样子,比起过往杜妗一直躲在暗处,自是有了巨大的不同。

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免会生出一种“陛下开始冷落皇后”的判断。

旁人不知薛白与颜嫣私下里是如何相处的,但根据过往的历史来看,强权外戚遭打压是再常见不过的。

洛水上的天津桥还未修复,这场爆炸案的幕后黑手想必就是颜真卿,不论是为了刺杀天子还是刺杀杜妗,颜家显然是站到了世族的那边。

另一方面,杜妗在一系列的变乱中,确实始终是站在薛白这一边。

京兆杜氏其实一直在给杜有邻施压,杜妗察觉到之后,亲自到了杜有邻的书房,砸开锁着的信匣,拿走了所有信件,然后或警告、或捉拿、或流放、或罢免,甚至是杀人灭口,以近乎大义灭亲的方式扭转了族人的态度,接着,她又肃清了手底下所有与各公卿世族暗中联系之人。

这日清晨,杜妗手执着一封情报站在窗前思索着,任贴身的婢女给她搭配披风。

天还冷,那是一会入宫时穿的。

“这件红的好看。”曲水给杜妗系上披风,不自觉地道:“娘子近来到明堂的次数比皇后都勤呢。”

“闭嘴。”杜妗叱骂道:“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没数吗?”

“是,奴婢知错。”

“你也不是奴婢了。”杜妗道,“依着朝廷的新法,你也是有籍有户之人,是我雇来做事的。”

“可我就想当娘子的奴婢呀。”曲水道,“陛下与娘子这新法,只怕让人不领情哩。”

“要的也不是让你领情。”

说话间,曲水已为杜妗略施粉黛,她们很快便出了门。

到了紫微宫,禁卫见了杜妗的牌符便径直放行,但明堂外的侍者却说陛下正在召见崔祐甫。

杜妗遂吩咐去东宫看望太子。

如今李祚也已回到了洛阳,因颜真卿罢相之事而颇受打击,正在闷闷不乐。

他课业繁重,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停歇,杜妗到时,还因他在读书而等了小会儿。

“干娘,我听说,阿翁是因为派人刺杀你,而被罢官的,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

“回东都的路上,听官员们议论的。”

杜妗只好道:“并非是颜公刺杀我,而是有人蒙蔽了颜公,刺杀陛下。”

这些事是很难说明白的,但杜妗却是不厌其烦地亲自与李祚解释了前因后果。

她认为唯有自己亲口说,才不至于让李祚有误解,而这也是一种教导,比起书上学的,更能让李祚成为一个帝王。

她没有孩子,一直以来,都是将李祚视如己出的。

末了,她轻轻拍了拍李祚的头,道:“天家便是如此,并非是没有亲情,但太多事身不由己。你必须学会习惯。”

“是。”

李祚依旧很难受。

作为一个孩子,他还是无法理解为何外祖父会与父亲有这么深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