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之后,虽还是被押着,可他形态自若,脸上还带着些不满之色。
见了薛白,他连忙把不满的神态收了,执礼道:“陛下万安,臣差点就见不到陛下了!”
“怎么回事?”
“臣正奉诏安抚那些叛逆,不知是谁开了宫门,贼人冲上来,挟持了臣。还扬言臣是他们的内应,简直荒谬,臣主政户部,为陛下检括天下,查出了他们数不清的龌龊勾当,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元载义正严词道。
今日包括杜有邻在内,薛白的所有心腹都认为他这般痛下杀手太过份了,到现在,只有元载痛骂公卿,最为坚定地支持薛白的做法。
对于元载的说辞,薛白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里的稿卷丢了过去。
“杜五郎送来的一些心得,看看,谈谈看法。”
元载这便轻易过了关,他身后两个士卒连忙放开他,任他舒展筋骨,拾起那稿卷看了起来。
他看得很快,却并非囫囵吞枣,而是他就是有着过目不忘的阅览能力。
正是因这种天资,他虽出身寒门,并没有太好的读书条件,却能高中进士,可谓天纵奇才。
他看过之后,立即就猜到这些心得必然不是杜五郎写出来的。
其实稿卷里的内容大体上与当今的变法方向差不多,但少有人能领悟得如此完备,而且能在其中提出一些颇关键的新意。
简单来说,把变法重新作了疏理、归纳,而且明面上看起来,没有检括均田那么尖锐。
明升黜,以严明吏治;抑门荫,以限制滥官;精贡举,优化科举取士;择长官,慎选地方长官;厚农桑,以田地收获作为地方官吏考核内容;均职田,先从官员的职田开始重新划分,官员其实与世族有些细微的不同,是真的有差事在身的,朝廷容易控制,而且,可以通过分配职田,让能力、人品出从的官员心生感念……
“回陛下,臣以为甚为妥当,此文稿既领悟了陛下变法的深意,细微处又颇合朝堂实情。”元载沉吟,评价道:“十分老辣。”
他用了“老辣”一词,因心里觉得薛白的变法过于猛烈而尖锐了,一样的内容放在这里就显得没那么有棱角,想必是深谙官场的人所作。
元载目光偷瞥,见杜妗站在薛白身后,不由猜测这会不会是她的手笔,但又不像。
他遂有了一丝危机感。
~~
出了宫已是深夜。
今夜的洛阳城特别黑,城中没有几户人家敢点烛火,唯有洛水上的波光粼粼点缀着这个血腥的夜晚。
李泌还没走,依旧等在杜家的车驾附近。
“李先生。”杜五郎快步上前,道:“陛下想必很快就会召见你。”
杜有邻曾与李泌同在政事堂任宰相,交情还算不错,见了面,感慨唏嘘不己。
“老夫终究是太无能了啊,若在朝的是长源你,国事何至于此?”
“杜公不必介怀,此事绝非人力所能挽回……”
杜妗见到父亲、兄弟都与李泌亲近,似不太高兴,面若寒霜。
她是故意给他们摆脸色,偏他们回到杜宅之后才看出来,杜五郎便问道:“二姐,怎么了?”
“你与李泌来往,却忘了他站在反对派那边。我与他政见相悖,早晚必要成为政敌。”
“我还不是为了陛下好,否则大开杀戒,反而激起叛变……”
“你若没脑子,便少给我添乱。”
杜有邻听了,知道杜妗明着在骂杜五郎,实则却是在骂他,老脸便显出尴尬之色来,道:“二娘说的是陛下的身世一事啊。”
杜五郎一点就惊了,脸色一变道:“又来?”
“嗯。”杜妗道:“此事没完没了,陛下也不胜其烦,倒不如了结了。”
“不可。”杜有邻当即道。
在这件事上,他确实与李泌是相同的立场,遂苦口婆心地劝起杜妗来。
“你莫犯糊涂,知不知道若再要下去,那就是杀身大祸,你务必劝陛下以大局为重……”
杜有邻话都没说完,杜妗不爱听这些,已经转身走掉了。
在这件事上,她个人也有着与杜家相悖的立场。
她极为坚定地支持薛白恢复姓名,改换国号。于她而言,是最能让她感觉到,是她与薛白一起谋篡了大唐江山……她喜欢这种感觉,为此愿意不计后果。
回到屋中,杜媗早候在那。
“听闻今日出了大事。”
“是啊。”杜妗轻描淡写道,“陛下给了那些反对派一些颜色瞧瞧。”
杜媗道:“已经近三更天了,早些歇了吧。”
杜妗想着要不了一会儿宫里又要朝会,薛白此时必还在忙碌,她也不愿歇息,思忖着,道:“还有一桩事没办。”
“什么?”
“吩咐下去,让人暗中查查元载如何回事,是否背叛了陛下。”
“元载?”杜媗道,“他算是最早的杨党,追随陛下时久,甚得倚重,何必自毁前程?”
若看元载今日的神态,确不像是背叛了,可既然传是他开了宫门,终究还是得查个清楚。
让杜妗没想到的是,就在次日,真相就主动送到她面前了。
“二娘,有个小娘子求见,称是为元载而来。”
“王韫秀来了?”杜妗道,“让她到花厅相见吧。”
“回二娘话,来的不是王娘子。”
“不是?”杜妗讶异,“那是谁?”
“她自称姓薛。”
这个瞬间,杜妗脑子里想了很多,甚至猜测是否与薛白的身世有关。
很快,一名女子步入花厅。
杜妗目光看去,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她有阵子没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了,花容月貌,肤白如雪,皮肤嫩得连一个毛孔也看不到,更难得的是那种只属于少女的青春气息。
相比起来,她们这些美人确实已渐渐老了。
杜妗这辈子已拥有了很多东西,包括至高无上的权力,可这一刻,她承认自己有些嫉妒眼前这小女子的年轻貌美。
“奴婢薛瑶英,见过二娘。”
“你是元载的什么人?”
“奴婢是元载的侍妾。”
闻言,杜妗微微讥笑,想到了过去那些年,元载、王韫秀夫妇那出了名的恩爱。
彼时元载最常说的故事便是王韫秀不嫌他出身微寒,下嫁于他,还毅然与家族闹掰,随他赴京赶考,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