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榕榕的手机忘在了车里。她抵达市美术馆,立刻风风火火冲进本馆的展厅,高宴正在门口等她。
《早春》果然挂在最显眼的地方。看展的人不多,拍照的不少,《早春》被挂在半空,下方是不断被吹扬而起的绿色叶片。这平常的一角里藏着早春的微风,显然,蒋富康对这幅画最为重视。
沈榕榕抓过高宴手里的票子,塞在检票人员手里。蒋富康正在接受采访,眼角余光瞥见她冲进来,惊得立刻转身追上:“榕榕,你怎么……这个你一定要听我解释,我有苦衷的。我这个展子是别人帮我办的,话语权不在我这儿……”
沈榕榕却并不看半空中的画。她站在标牌前,一行行看上面的文字。
“女性的身体是生命力的象征,《早春》通过描绘作者情人路楠在春季草地上袒露躯体展现出的妩媚姿态,用明亮的颜色表达了对季节、□□、爱情、生命的向往和追问。本画作创作于……”
沈榕榕拆开标牌,把那张纸揣进口袋里。“场刊。”她对蒋富康伸手。
高宴把手里的场刊递给沈榕榕。沈榕榕扫了眼场刊上关于《早春》的介绍。
“……为什么?”沈榕榕不理解,“我那天来的时候看过你的场刊,都已经印好了,《早春》不是这个介绍。为什么把我的名字换成了‘路楠’?谁他妈是你情人啊蒋富康?你要脸吗?”
观众纷纷围拢过来,这场戏比画好看多了。蒋富康忙让工作人员驱散围观者,自己则把沈榕榕拉到一旁。沈榕榕不肯动,高宴站在她身边,像她的护卫,抓着蒋富康的手让他松开。“你好,我是《萦江日报》的记者。”他亮出记者证和工作证,蒋富康当即愣住了。
“沈榕榕,没必要吧?叫记者干什么?”蒋富康压低声音,“这事情扬出去,你当然不丢脸,但是你的好姐妹路楠呢?这可是她的裸.体。”他从宋渝口中听了许多路楠的传言,都是网络上沸沸扬扬的那些,“还是说她也不介意,毕竟她就是……”
啪的一声脆响,正正打在蒋富康嘴巴上。
沈榕榕甩甩手掌,这巴掌力气太重,她手指撞上蒋富康鼻尖,打得她手疼。
“不管是谁写的这玩意儿,我现在都告诉你,你挂这幅画,没法伤害我,你乱写路楠的事情,也同样没法伤害她。我们根本不在意这个,蒋富康你懂吗?”她揉着自己手掌,“我气的是,你根本不尊重我。我以为这幅画是我和你之间的回忆。至少我们是真心在一起的,或者说至少我自己是。你把我们隐秘的回忆,没经过我允许就放在大庭广众,我是为这个生气,你明白吗?”
她发现自己很难跟眼前的旧恋人解释一切。那些可能刺伤她或者路楠的事情,在她们成长得足够强韧的时候,已经不重要了。有人仍在原地踏步,而她们已经飞奔往前,踏上了更自由的路途。
蒋富康根本不听。这一巴掌也打出了他的脾气,他手一挥:“过来过来!赶走她!”
高宴已经站在《早春》下面。他个高,伸手抓到了画的边缘。
闹剧结束了,就像拉下这场活剧的幕布,他一鼓作气,直接把整幅画扯了下来!
蒋富康破声大吼:“你干什么!!!”
高宴快速卷起画布,抓住沈榕榕的手转头往外跑。蒋富康和保安人员追了上来,沈榕榕抢过高宴手上的伞,啪地打开,把它当作武器也当作盾牌。伞尖戳向蒋富康,蒋富康连忙躲避,和身后冲过来的保安跌成一团。沈榕榕扔了伞,拉着高宴往停车场方向跑。
市美术馆临江,露天停车场外就是萦江,不必她说,高宴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
“你还要再考虑一下吗?”高宴大声问。
“不必考虑!”沈榕榕笑着,从高宴怀里拿过卷成一筒的画布。她跳上石墩,靠着栏杆展开手里那幅画。绿色的草坪与肉色的人体在灰暗江风里翻滚,云层露出一线阳光。
“榕榕!不行!”蒋富康狂奔而来。
沈榕榕松开了手。
那张画落进风里,又被风吹送,直入江水。
“再见了!”沈榕榕朝着随江水往远处去的画大喊。她长发在风里飞舞,扭头看向高宴。高宴正怔怔看她,抢画、丢画,这一切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他会做的事情。但他激烈跳动的心脏却确凿无疑地提醒他:他不后悔。
沈榕榕跳落地面,拉着高宴的衣领,毫不犹豫吻上他的嘴唇。
高宴僵住了。
一吻结束,沈榕榕舔舔嘴巴:“你给点反应啊,不是喜欢我吗?……难道这是你初吻?”
“……嗯。”高宴眨眨眼睛,他的脸烧了起来,从耳朵到脸颊,但他还保有冷静的能力,“能再来一次吗?”
江风吹动沈榕榕的长发,乱纷纷扑到他脸上。他从未和沈榕榕靠得这么近,满眼都是眼前漂亮女孩笑起来的样子。
修长的、干净的手指按在他下巴上,带一点儿命令语气:“张开嘴。”
高宴听见陌生人奔跑靠近的脚步声和愤怒呼喝,听见手机在背包里不停震动,但太过强烈的心跳声盖住了这一切。他沉浸在沈榕榕引领的吻之中,揽紧了她的腰。
宋沧挂断了电话。
他的车停在kk酒吧不远,拨打高宴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高宴认识酒吧老板康康,他本想让高宴牵线,好进入酒吧看看,现在只能自己行动。
从车里下来时,阴沉了一整天的浓云终于破碎,雨滴又大又重地砸下来。这是夏季第一场雷雨,来势汹汹。
宋沧穿过步行街,绕到kk酒吧后门。按照高宴所说,酒吧后门是一截楼梯,宋沧发现门紧紧地反锁着,无法打开。他回到地面,在一家店铺门口避雨,顺便观察周围。
已经四点了。街面上没有人,所有铺面檐下都挤着湿了半身的年轻小伙和姑娘。宋沧眯起眼睛,盯着街道对面一间奶茶店门口的年轻人。
大部分人都戴着口罩,宋沧只在档案里看过肖云声的模样。他很难透过口罩辨认出想找的人。但隔着雨帘,他发现了可疑的对象。
对面奶茶店门口,有个人也在观察四周,试图从层层叠叠的人之中捕捉自己的目标。
章棋说过,肖云声已经知道宋沧的存在,并且跟踪过在故我堂出没的宋沧。宋沧摘下口罩、打开雨伞,径直走向奶茶店。果不其然,才走到街道中央,那一直东张西望的口罩青年便定住了目光。
雨声和雷声震耳欲聋,雨伞扑扑乱响,宋沧的裤腿和鞋子都湿透了。宋沧朝他又跨出一步,立刻看见那青年有个微微向后缩的小动作。
在宋沧扔掉雨伞的瞬间,肖云声跑了起来。
没有人说话,一场追逐已经在雨中爆发。
无人的街道成为了最佳的竞技场,宋沧双眼紧盯距离他只有数米的肖云声。肖云声穿着雨衣,随着奔跑,他的兜帽脱落,宋沧看见了他后颈的一道刺青,一直延伸进他的头发,像一枚紧贴皮肤的钢针。
肖云声熟悉这里的地形,迅速拐入小巷。穿过堆满杂物的窄处,便是萦江与一条窄桥。过了桥,就是博阳中学所在的老城区,街巷蛛网般纵横。
不能让他过桥!宋沧放弃了直追的打算,他跳上道旁花圃,几下跳跃拐到人行道的岔路上,肖云声在穿过路口直奔大桥的瞬间,被宋沧抓住了雨衣的领口。
他跑得太快,连带拉扯宋沧也一起跌倒。宋沧和他在雨里厮打几个回合,终于从身后掐着肖云声的脖子,把他压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