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佯装苦恼地回答:“哪里是师傅,她啊,是我家里老头子收的关门弟子,我得喊一声师妹,平时都不敢大声教育的。”
容绪过去没有见过杨安的父母,但他跟杨安相识这些年,也知道他父亲因为杨安娶了个日本妻子,一直不让两人进家门的事。
如今,得知这样一个脾气顽固的老头子,人到晚年竟然收了位女徒弟,容绪一时视线望过去,眼神里便带了些难得的兴趣。
杨安见状,继续装作聊天的跟他说话:“不过,你别看她小,做头发的手艺是真的不错,天赋高,专注力也强,平时还经常喜欢琢磨些新的发型,这一点啊,跟当年关琴特别像。”
容绪隐约察觉出杨安的意思,侧了侧身体,便从头到脚的又将年晓泉打量了一遍,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问到:“是吗,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杨安回他:“快十八了。属羊的,跟您正好一样。”
容绪听他这么说,笑了出来,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问得十分随意:“那还很小啊,怎么没有读书了?”
他这话问完,杨安索性把视线直接朝年晓泉那里投了过去,让她自己回答。
年晓泉于是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往前迈开半步:“家里条件不好,奶奶妈妈都还在乡下,我想先工作几年,有了经济基础再去读大学。”
容绪是在社会上跌打滚爬过多年的人,平时也自认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得到年晓泉这样一句不卑不亢的回答,放在座椅上的手指便不动声色地上下敲了敲,点头道:“你能为家里考虑是好的,但学习毕竟是一鼓作气的事,社会上待久了,人的心难免会变野,以后等你习惯了职场的生活,要想再回到那种求学的状态里,可是很难的。”
说完,他让年晓泉给自己倒一杯水。
回来时,看着年晓泉并不平滑细嫩的手指,沉默了一晌,把水喝完,再次问到:“你喜欢给人做头发?”
年晓泉看着眼前容绪的脸,点了点头,老实回答:“喜欢,我看见客人因为我做的头发变得好看,心里就会有种格外的满足感。”
容绪对她的回答倒不觉得意外,毕竟,一个能在前辈做发型时偷偷学艺的姑娘,想来也的确对这一行有些真兴趣,于是他摆了摆手,让年晓泉坐到自己对面的座位上,思索了一会儿,看着她道:“今天你师兄把你带我面前,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我很欣赏你一个女孩子对于家庭的责任感,也欣赏你之前的努力,只是,在我看来,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其实还是去读书。”
说完,他见年晓泉想要开口,便抬手拦住她接下来的话,继续说到:“如果你只想像现在这样,做一个给人理发的,你大可以继续在这社会上跌爬滚打。但如果你想从事高端设计行业,把它当成你的人生规划去奋斗,去完善,那没有系统美学的构造和文化知识的支撑,是不可能走远的。”
杨安站在身后,手里的动作停下,一时也沉默了下来。
年晓泉坐在原地,开始变得沉默,她坐直身体,眼睛与容绪对望着,里面似乎有许多种情绪翻涌。
容绪眯了眯眼睛,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香烟,被年晓泉清澈的目光看得心口发烫,轻咳一声,率先侧过头去,沉声说到:“你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顽强,朴质,让人觉得安心,只是这种气质,在很多人眼里,会觉得是土气。你想要改良自己的这种气质,过度重复的职场生活,和提早适应社会的规则,是不会有帮助的,它们只会让你变得浑浊。只有到大学里去,去接受系统的教育,囤积知识的底蕴,有了文化的主见后,你才能脱胎换骨,把你身上的这种气质更好的发挥出来。”
年晓泉抿住嘴唇,想了想,歪着脑袋问:“文化知识真的就那么重要么,即使一个人刚刚保证了温饱,而他未来从事的,也不一定是跟文化有关的事情?”
容绪听见她的话,笑了出来,他一笑,眼角便会露出些许纹路,也彰显出一股他这个年纪男人让人信赖的成熟感来,他说:“文化知识只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它所代表的,是一种人可以最大程度摆脱先天局限的公正性。这么说吧,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一样东西,能够让你实现阶级的跨越,从一个普通的农家小女孩儿变成人们口中所谓的人上人,那这个东西,一定不会是你短暂的美貌,也不是你未来丈夫的垂怜,它只会是你脑海里的知识。无论你得到的知识是什么,你的知识从哪儿来,你是学习的艺术,经商,又或是科研;你得到它的方式,是知名的教授,还是两块一本的旧书店,知识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无价且公平的期盼,它让你可以和更多的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而当你真正进入大学,感受到了高等教育给你带来的好处,或许也就不会再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了。”
容绪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哦?那很不简单啊,看来还是你这个师傅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