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触屏手机刚出没多久,贵得离谱,也只有周飞这种不把钱当钱的暴发户愿意买一个耍酷。手机还是靠压感触控的,周飞用手指甲在屏幕上咄咄咄戳得直响。
“你看你看,贴子里都传开了,粉丝们都在哭嚎呢,都要等一个准信。”
“要关了要关了,行了吧,我还要哭呢。”墨里漫不经心地敷衍。
“你哭了?!”周飞扔开手机赶忙凑过来盯着他的眼睛左右观察,墨里不耐烦地推开他。
“别凑我这么近,别恶心我啊。”
“我不是怕你难受么。”周飞现在对墨里一点脾气也没有。以前两个人打得天翻地覆,好歹是有来有往,现在墨里单方面暴力,周飞却是低三下四低声下气,他爸为此已经恨铁不成钢许久了。可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阻止不了他儿子去跟别人的儿子大献殷勤。
“墨里,你要是不想戏班关张,我帮你啊!”周飞对着墨里拍胸脯。
墨里听得心里一动,转头看他:“你有办法?”
周飞被那双漆黑的眼珠子一看,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里似乎还含着希望的水光,水灵灵的,真是一双会说话的漂亮眼睛。他整个心都飘忽忽地轻了起来。
“是啊,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要多少我都给你!养几个你都够了!”他豪爽地开口,满以为会得到一个感激的拥抱,手臂里都期待得有些发痒了。
没想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他和墨里打架打了十几年,这眼神一点也不陌生。这是要动手的前奏啊。
果不其实,一只拳头唰得就捣到他脸上。周飞只来得及接住那个扑过来的身躯,手轻轻地扶住对方,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
“唉哟!”
“死周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信了你的邪!”
第14章
把戏班后台收拾清楚又用了两天时间。要留下的那些都拿回了家,剩下了一些大件的箱笼,破旧的戏服道具,墨班主找不到寄存的地方,只能丢弃。
墨里把戏服道具一件件折叠摆放整齐,放进经年的老木箱里,盖上盖子,再用同样历史悠久的锁头把箱盖锁上。
墨班主已经打了电话雇了搬迁公司来,看墨里还在摆弄木箱子上的锁,出声提醒他:“阿狸,不用锁了,反正都是要扔的。锁不锁都无所谓。”
这些破衣烂木头,扔了只怕也没人愿捡。
墨里不锁了,直接趴在掉了漆的木箱上,一股混杂着些微潮味的木头味道钻进鼻中。并不难闻,反而清清凉凉的很舒服。这是童年的味道,是老戏园的味道。
“爸爸,我这两天一直忍不住在回想一件事。”墨里软软地把脸贴在木箱上,声音也是懒洋洋的。
“什么事?”
“我一直在想,我们最后一次走出老戏园的时候,我到底有没有锁上门?我记得好像是锁了。”
墨班主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在想什么:“……老戏园都没有了,锁不锁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墨里十分坚持,“那一次是最后一次从从老戏园里走出来。最后一次总应该有点不一样才对。”
“那到底哪里不一样?”墨班主现在对儿子分外有耐心。也许是这几天墨里持续低落的情绪,让他连跟儿子说话都不敢大小声了,生怕惊着他。
“我不知道,我想不通。”墨里又趴回木箱上,眉头皱成小山峰。
雇来的搬运车很快来了,墨班主指挥着工人将打包好的几个木箱笼搬上车厢。墨里安静地站在一旁,那些他细心锁好的箱子被一个个抬走,随意地堆放在脏污的后车厢里,最后关上厢门,闪着尾灯远去了。
夜里,墨里又做了那个梦。
幽暗的月光清辉下,戏园的废墟开始坍塌,碎成粉末,一股一股飞散在空中。
他在废墟中走过,灰尘缠绕着他的手脚,让他举步维艰。
戏台往地底陷落,露出一片空洞洞的深穴,破败的桌椅席位被吸入那未知的黑暗,被扔弃的箱笼戏服却从地下深处升了起来。
戏服张开,宛如一个个没有头颅和手脚的躯体,它们围在他的身边,如同还在老戏园里,忙碌的师兄弟们在登台演出的间隙,还不忘将他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