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婶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仿佛抱着的还是当年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小娃娃。如今她娇养的孩子还没有长大,还不够成熟,已经一肩挑起重担。这空荡荡的后台,没有着落的明天,都在他的肩头。要说压力,他比谁都大。鲁婶心疼着自己的孩子,慢慢的,她便将那点紧张都忘在脑后了。
小春和小窦戴起喜庆的大头娃娃面具,跑出去和跳加官的演员一起,将三道祝福的条幅向观众一起展示,在观众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中,简短的第一幕戏落幕。
三个演员回到后台,小春来不及脱面具,就过来催着鲁伯鲁婶。
“爷爷奶奶,快,该你们上场了。”
第二幕的鼓点曲子已经奏起,墨里不再扒着鲁婶,站直身体,看着两个老人家走到上场门处,马上调整到戏里新婚小夫妻的状态,迈着喜悦的小碎步,一起走了出去。
下一幕戏就是他了,墨里深吸了一口气,边踱步边回想着唱词。
没有另一个主角,找不到别的配角,狐仙一个人孤独的独角戏,所有的目光都将落在他的身上。
第28章
第三场了。
墨里站在上场门处,闭了闭眼睛,撩开帘子。
戏台上空着,等着他一个。戏台下,观众席上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剧场的大灯关了,只有柔和的光亮穿透灯笼的防风纱罩,撒在四周。
一阵锣鼓轻响,是他上场的时候了。
墨里垂下双眼,艳丽油彩晕染的眼睛如同两片桃花瓣,勾勒的墨色随着眼睫轻抖,渐渐沉寂。
再睁眼时,漆黑无波的瞳孔只余一片妖异波光。心怀忐忑的新任班主藏匿了起来,此刻他是从百年前踏着时光而来的白狐之妖。
洁白的身影从戏台左侧出现,踏着锣鼓的落点,一步一步行到舞台中央。
明亮的舞台灯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每一处映得分毫毕现。
每一个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表演者。这并不是因为来自乡野的观众忽然无师自通了那些高贵而繁琐的西式剧场的规矩,只因台上之人牢牢吸引住了他们的目光。
他是托生于墨县这片土地的灵,几百年的传唱使他牢牢根植于这片地域的历史。墨县人也许没有听过墨家戏班的戏,但关于那只墨县独有的狐妖仙灵,他们从小就听过他的传说。
朴素的地方传说着重于猎奇曲折的故事,故事里那只狡黠的白狐,并不总是善良的,但他一定拥有着倾倒人间的美貌。
没有语言能够道尽他的美。此刻他从传说中走来,步步生香。他们惟有用专注的目光向他顶礼膜拜。
两百多双眼睛将视线定格在他的身上,一刻不舍分离,仿佛要将所有微末的细节尽收眼底,一丝也不愿放过。
但在他低眉垂首一步一顿的优雅之间,光线仿佛发生了一些无法捕捉的恍惚。有一道一道沁人心脾的蓝,不紧不慢地在鼓点的间隙浮现。
当他走到所有人的视线正中,时间刚刚过去几秒。那洁白的身影却不知在哪一瞬,化作了一抹孔雀蓝,立定在灯光和目光的中央。
“好!”台下有人哄然叫好。
坐在前排的粉丝瞪大眼睛眨了又眨,不住交头接耳:“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变蓝了?”
“没看见啊!不过这么一变好有仙气啊,而且是慢慢变的,太神奇了,回头研究一下视频。”
“要是有什么表演手法,别忘了剪掉,这大概是小师弟的什么独门手艺吧,像川剧变脸一样?我们别给泄秘了。”
“你太看不起小班主了,我们离这么近,你刚才瞪大眼睛看出什么来了吗?我打赌视频里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
台上之人眼睫抬起,那两道视线似乎也浸润了冰凉的蓝色。所掠之处,鸦雀无声。
所有的喧闹都沉寂时,他开口念道:“昔日那道长以三世尘情杀我度我,如今他道消神亡,一去五载,只余我一个茕茕孑立。我生于遂古,与天地同寿,沧海桑田一如白驹过隙。到如今,这日升月降,天光绵长,岁月难挨,且教我寄身在蓬莱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