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周看着自己惟一的儿子,那张遗传自父母的俊美面庞布满冰霜,黑沉沉的眼睛里也尽是桀骜。
在他至今为止的人生当中,还从来没有过被燕凛忤逆的记忆。
燕凛从小乖得可怜,在他的老友们一个一个被家中的不肖子气到捶胸顿足恨不得把他们回炉重造的时候,他的儿子从来不让任何人操心,从学业到生活,燕凛把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定时向父母汇报自己的状况,并且已经开始帮着祖父教导不成器的姑姑了。
要说叛逆,反而是他和妻子比较叛逆。他生意繁忙,不耐烦和儿子规规矩矩地谈心,反正他知道燕凛永远懂事可靠。妻子直接不愿意交流,一个人满世界旅游,排遣失去另一个儿子的忧郁和愤懑。
现在的燕凛却仿佛青春期姗姗来迟的不驯少年,微微抬起的下巴,从眼神到鼻孔都述说着对他的不屑和挑衅。
可不是叛逆么,这都直接谋逆了!想把他赶下台,臭小子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燕周扔开钢笔,没好气地道:“谣言是我放的,怎么着?你还想翻天?!别以为找到老子的把柄就可以踢开老子自己上位。我告诉你,你爹经历大风大浪的时候你还吃着奶呢!这点小风波就想让我翻船?想瞎心了你!”
燕凛沉默地听着父亲的训斥,没有反驳。
燕家的教育是很传统的,即便如燕深那样把亲爹踩在脚底下翻不了身的,见面的时候也仍旧恭恭敬敬仿佛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好儿子。他自然不会和燕周争吵。
燕周以为他是为了借公司的资源捧人才做了这些小动作。他以前为墨里动用过的公司资源,都瞒不过燕周的眼睛。
这也不算他的父亲猜错,他的确是为了墨里才会做这些事。只是燕周把墨里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小明星,攀上了他的儿子,想要凭借美色为自己铺就一条坦途。
现在的年轻人玩得很荒唐,燕周早就习以为常。身为一个娱乐公司的少东家,燕凛这样算是老实的了。燕周自认为开明,没准备去管儿子的娱乐。
但是玩归玩,来打他的主意他就不能视而不见了,所以他出手就冲着墨里这个“罪魁祸首”去。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地位有一丝一毫动摇的可能。这个公司是他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大股东都是他风风雨雨相交几十年的老兄弟们,他们没有理由为了燕凛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和他作对。
燕凛利用了父亲的自信。他向来把燕周看得很透彻,身为一个出身豪门的商人,父亲身上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江湖义气。
不管是他对老朋友的信任,还是对情人的豪爽,都在他自诩的风流义气当中。
为了捧他那个扶不上墙的小明星情人,其他股东一直以来颇有微词。最近两年燕周为了捧她,不惜砸下重金专门为她开设了两个重量级的电影项目,结果赔得底儿掉,连带着公司的股价也像心电图一样,考验着众股东的心脏。
这些矛盾渐渐汇成缓缓流淌的暗流,虽然还不足以动摇燕周高高在上的绝对地位。
但是罅隙已然存在,燕凛身为燕周惟一的继承人,利用这一层身份拉拢人心,简直是如鱼得水。
因为他是惟一的继承人,就算他现在一无所有,他的话也有着不容忽视的份量。
燕周信任的义气,终究抵不过利益的诱惑。而他弄丢了哥哥,成了那个惟一,这曾经是束缚他一生的魔咒。当他反过来利用它时,也如同与恶魔达成了交易,那个险恶的错误成了他最大的助益。
为了墨里,他连良心都背弃了。他曾经坚守的一切,都要为他自私的爱情让路。
他利用了因他的任性而失踪的哥哥,背叛了曾经为此痛不欲生,至今还在做着心理干预的父亲母亲,他必须要成功,虽然他的成功是是卑鄙的,可耻的。
从此以后他的心将沉沦地狱,受着永世的煎熬折磨。而他将以完美无缺的皮囊包裹着伤痕累累的丑陋灵魂,冠冕堂皇地行走人间。
燕凛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愤怒的燕周,灵魂在经受火炙油烹,俊美整洁的面容却高傲而冷静。
“爸爸,你知道的,这一次就算只是一点小风波,我也会让它变成足以让你翻船的巨浪。”
尖锐的言语,向外的刀锋远远比不了刺向自身的利刃,将已经伤痕累累的灵魂割裂成碎片。
“因为您这两年的任性妄为和一意孤行,公司和股东们的利益受到巨大亏损。最迟在下周,马叔和李叔就会共同发起股东大会,他们为我拉拢了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的的股东和董事,这一次,您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燕周怒气冲天地把钢笔砸了过来,价值不菲的钢笔撞到燕凛的胸口,又落到柔软的地毯上。
“混帐东西!你是喝了什么迷魂汤,就这么急着搞死你老子?!”
燕周的愤怒不只是针对儿子的叛逆,多年老友的背叛更让他感到难堪。
这么大的事,那两个人一直暗中和燕凛接触,在他面前竟然分毫不露。这是把他置于何地?!
“燕凛,你好,你很好!翅膀真是长硬了啊,我倒是没看出来,原以为你是条听话的狗,你还是条不叫的狼崽子!”
燕周愤怒到口不择言,燕凛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
多年以来由燕凛的无底线迁就和退让所维系的尴尬的亲情,在这一刻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