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雨夜

宋余杭跌跌撞撞爬起来,把人从泥水里拽起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是那么好看,却也叫人心生寒意。

“你既然知道人是孙向明杀的,手上又有关键性证据,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晃着她的衣领,声嘶力竭:“我可以亲手逮捕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亲手剥夺了他人生命的畜生!”

林厌被她晃得连声咳嗽:“咳……咳咳……没用的……你知道吗?”

她冷不丁抬眸,眼里水光潋滟:“在孩子没有出生之前,丁雪早就想离婚了,孙向明家暴,最严重的一次把人打进了医院,脾破裂,住了一个月。”

那拽着她的手停住了,林厌唇角又弯起嘲讽的笑意:“在李诗平的鼓励下,丁雪提出离婚,孙向明不同意,闹上法庭,调解了三次,最后不准离婚,也就在这个时候,丁雪发现自己怀孕了。”

宋余杭松开手,林厌倒在了地上,圈发的皮绳早就被扯断了,一头长发荡漾开来似海藻般散在积水里,脸上有被树枝划出的血印子,也有被宋余杭打出来的淤青,但仍是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一种残缺到令人心悸的美。

长时间的对峙几乎让两个人体力殆尽,林厌静静躺在地上,任凭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虚弱到手指都抬不起来,但她仍觉得解脱仍觉得痛快,仿佛她打的越狠那些积压在自己心里的东西就能轻松一些。

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她时常会想,为什么那些害过人的畜生都活的好好的?

为什么她还活得好好的?

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初南呢?

所以当李诗平提出那个交易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林厌躺在地上,眼角滑过两行清泪,她得感谢这场雨为她保留了最后的一丝尊严。

宋余杭看着那双眼睛,那里面一片死寂,没有星星也没有自己的倒影。

借着酒劲,她发泄完了,可是现在开心了吗?并没有。

她也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既愤怒又不平,隐隐还有一丝失望。

愤怒的是她不守职业道德把线索告知他人,间接造成了孙向明的身亡,愤怒的是她利用专业知识,替自己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游走在法律边缘。

不平的是凭什么她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凭什么她可以毫无悔意,又凭什么被打到站都站不起来还是咬牙吐不出一个“错”字。

林厌的骨头才是真的硬。

宋余杭彻底松开了她,脱力跌坐在泥水里,也许是那双眸子里的失意太过明显,林厌偏头看了一眼,竟然微微扯了一下唇角。

“你可能会奇怪,我这样的人一生下来衣食无忧,家里有钱又有势,要是想匡扶正义替天行道的话为什么不利用权势把孙向明送进去就好了。”

林厌的目光望向了虚空,豆大的雨滴砸在脸皮上有微微的刺痛。

她轻声说:“我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宋余杭喉头微动,光线昏暗,她逐渐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

但林厌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唇角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宋警官,不要对我抱有期待,我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我叫林厌,生下来就是个不讨喜的孩子。”

那一丝微弱的希冀轻而易举就被人磨灭了。

那次在省厅里其实不是宋余杭第一次看她的采访。

她有很多个场合可以看见她。

只要她愿意。

电视里,新闻上,报纸,八卦周刊,甚至是学术会议。

她看见她如鱼得水般出入各种场合,或优雅或从容或淡定或犀利,前脚当着镜头诘难地媒体哑口无言,后脚袖子一挽当街破口大骂,甚至大庭广众之下站在市局门口国徽下和情人贴面热吻。

她和宋余杭这种循规蹈矩的人生不一样,她甚至有点羡慕她那种天生就自由而不羁的灵魂。

她活得随心所欲,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解剖丁雪的那天晚上,法医室里她低头默哀的那一分钟,是她头一次窥见她坚硬外壳下的柔软与善良。

但她不得不承认,林厌是个骗子,还是骗术等级最高让人防不胜防的那种。

“动机呢?你告诉我……为什么?”宋余杭抹了一把脸,把眼里那一丁点儿水光抹杀干净。

林厌的目光又望了回来,她仰头看向灰黑色的天幕,一直看一直看便仿佛能看见那个人在天上等她似的。

“没有动机,我就是这样的人。”

“是吗?”宋余杭微微扯了一下唇角:“那天在档案室里你在找什么,1990年,那一年我没记错的话,林法医刚满十八岁,正在上高三……”

她话音未落,那个人猛地看了过来,那眼神兀地变了,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林厌胳膊肘撑在地上,勉强抬起上身:“你闭嘴……”

一听见那个年份,她几乎是生理性地心痛到窒息。

宋余杭偏过头看她,眼神有点儿意味深长:“身手样貌都可以伪装,但是脾气性格这种东西是装不出来的,林法医应该不知道吧,你每次总会用调笑来掩饰心虚,而我戳中你痛脚的时候你就会炸毛”

“你看,就是现在这幅样子”

林厌仰起头努力想要抬起上半身,但她的胳膊根本不听使唤,五指徒劳地抓着地面又摔了下去,泥水溅上了宋余杭的裤脚。

她看着她气喘吁吁,眼神凶狠,那向来白皙的肌肤因为激动而染上了一丝潮红,就连眼角都是红的。

细长而脆弱的颈就暴露在了她的眼前,像野兽暴露出了自己最柔软的皮毛。

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随着呼吸起伏着,林厌到底和她不一样,她既脆弱又坚强,像绽放在悬崖上的凌霄花,无时不刻不在散发自己的美丽。

她不由得想起了刚刚拳脚相加时触碰到的柔软,那时候不曾想太多,如今却是觉得她虽然身手好,但大多数都是巧劲,到底和自己这种训练有素结实的肌肉不一样。

宋余杭喉头微动,慢慢伸手。

林厌浑身能动的只有手指和脑袋,大脑也昏昏沉沉的,她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