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茶杯拧开盖子灌了好大一口冷茶消消气,赵俊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莫不是中景工业港里有什么人,让你如此迫不及待?”
这话一出口,其他领导齐刷刷地都看了过来。
他把茶杯放下,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一屁股坐了下来。
“是我越俎代庖了,一切全听赵厅安排,毕竟您才是总指挥不是吗?”
顶爷料的不错,赵俊峰毕竟多疑,既然已经知道了云中岛的存在,哪怕真实交易地点在中景工业港,他也不会袖手旁观,势必会派人去看看的,这一来一回,他赚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市刑侦支队、禁|毒支队被调走,省禁|毒局和特|警的人又分出了一半人手去云中岛,剩下的不足为虑,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顶爷咧开嘴笑了:“林又元,你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吧。”
他并不急着杀他们,欣赏人类在垂死挣扎之际时的画面,是他最大的乐趣之一。
“咳咳……”林又元咳了两声,强撑起来的精神头也快耗没了。
他伸手一抹唇角,全是血。
林厌也惊了,喉头微动:“你……”
余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激烈地打断了。
“还废什么话,要杀便杀,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杀个人还要拖别人下水磨磨唧唧的性子,过了这么久了,还是一点没变。”
林又元恶狠狠地咒骂,并未抬眸看向林厌,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过了这么久了,你这嘴硬的毛病也是一点都没变。”库巴扶着顶爷,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他身边,用拐杖杵着他的脸,眼底略有一丝怜悯。
“都要死了,还在虚张声势。”
林管家挣开了按着他的喽啰,意欲扑上前来,顶爷手里的枪指向了他的脑袋。
“你最好不要动,你主子的命在我手里。”
林管家咬牙,停住了脚步,被人一枪托砸在了后腿弯上跪了下来,几把枪唰地一下围住了他。
“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攀扯上别人,林觉水,你想杀的人一直都是我不是吗?”
顶爷姓林?!
林厌震惊的目光猛地看了过去。
被叫做林觉水的人呵呵笑了两声,拐杖拍打着他的脸,脸上每个皱褶里都藏着恶毒和阴险。
“林觉水?林觉水是谁?不是早就死了吗?”
林又元不良于行,仅凭上肢的力量无法从地上爬起来,即使是趴着被迫屈服于敌人脚下,他的眼神依旧是不屈的。
林厌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露出过那样的表情,他向来都是冷漠的、不屑一顾的、狡诈狡猾惟利是图的。
“呵,既然你不承认自己姓林,那还回来干什么?又为何不扔了这绿扳指,还把它镶在了拐杖上!”
他此番话说的又急又快,难免咳了几声,林又元目光如锥子般盯着他拐杖上的龙头。
那里镶嵌了一枚绿宝石,林厌以前也曾留意过,却没想到原来和自己父亲手上的扳指是同样的材质吗?
她踉跄后退了一步,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现实。
“你住嘴!”林又元此番话惹得他勃然大怒,本想拿拐杖打却又瞥见了上面的扳指,情急之下暴跳如雷,脸都扭曲了。
“给我杀了他!”
库巴子弹上膛就要扣下扳机,林又元却又猛地一下伸出了手:“慢着!你我毕竟兄弟一场,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
“不过——”他瞥一眼林厌,不动声色转过脸,把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哥哥。
“能死在你手里也不错,你亲自送我上路吧,别人……”
林又元略微一顿,缓缓道。
“我不甘心。”
他说着慢慢阖上了眼睛,做出了一副随时可以赴死的表情。
林厌开始挣扎,林管家跪在她旁边,死死拽着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出声。
林觉水眼角抽动着,看着趴在地上的他,三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林又元老了,眉毛都白了,昔日飞扬跋扈意气风发的少年几乎变成了个废人。
他拿着这枪,漆黑的枪口对准了他,微微有些颤抖。
库巴小声提醒道:“顶爷,我们时间不多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仿佛被一语惊醒,“顶爷”这个称呼将他拉回了冷冰冰的现实里。
三十年前他是怎么对他的,怎么伙同别人一起谋害他的,怎么把他变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的?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林觉水扔了拐杖,一瘸一拐走过去,拽起了他的衣领,把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微微喘着粗气。
“好,那我就……送你上路!”
他眼底蓦地迸发出了一股恨意,食指轻轻往回勾着,林又元微微弯起唇角笑了,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右手迅速从兜里掏出了本就准备好的手|枪,趁着两个人近的功夫,死死抵在了他的心口上。
这个距离要想闪躲,已是来不及了。
林厌红了眼眶,挣扎着扑过去:“不要!”
话音未落,库巴已先他一步察觉到了林又元的动作,抬手一枪正中他肩膀。
老人本就病入膏肓,这一枪相当于要了他的半条命,林又元重重跌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沫来,西装外套下潺潺渗出了血。
林管家目呲欲裂,推开指着他的几把枪就扑了过去,有人在他身后开枪,打中他的一条腿,他仍是一步步地爬了过去。
“老爷!”
林又元咳嗽着,从嘴角溢出了大量殷红的血,他抬眸望向林厌,张了一下手指又很快缩了回来,剧烈喘|息着。
变故来的太突然了,林又元的立场也转变得太快了,他究竟是正是邪,她还尚未搞清楚,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了自己面前,满身是血。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因为渴求父亲的关心而在朔九寒冬里跑到水龙头下淋浴,即使生了病他也对自己不闻不问。
他纵容林诚再三欺辱自己,对年幼的她不管不顾,甚至寄养在林舸家。
她拿考了满分的试卷回家,林又元看都不看一眼,便当废纸一样扔进了垃圾桶里。
所以她不再爱学习,如果做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无法博得父亲的关注,那么还不如做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也只有当他勃然大怒,甚至体罚她的时候,林厌才会有那么一丝丝他还在乎自己的错觉。
不过错觉也终究是错觉罢了。
他若是真的在乎,不会骂她,不会打她,不会不管不顾,亦不会将她逐出家门。
林厌就在这种既变态又压抑的环境里长大了,直到现在。
她看着林又元望向自己的眼神,竟然有了一丝柔软,他居然还想伸手靠近自己。
林厌既错愕又惊喜,眼底涌起了泪花。
就是这么一恍神的功夫,林又元的瞳孔里映出了来自她身后的一把刀。
那一点尖芒越放越大,林厌浑然不觉。
那一天发生了很多事,包括和宋余杭的重逢,老虎死在了她手里,宋余杭则干掉了库巴,顶爷被捕,这个特大跨国犯罪集团宣布告破,她得以重新回到阳光下生活。
可是后来的林厌,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天,印象最深也最让她意难平的还是这一瞬间。
林又元,一个双腿残废,将近古稀身患绝症的老人,肩膀上还嵌了一块弹片。在她的后背暴露于敌人刀光之下的这一刹那,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真的只凭着他瘦骨嶙峋细如麻杆的胳膊爬了起来,猛地抬起上身扑向了她,把她摁向了自己怀里。
“小心!”
那是一个父亲在女儿发生危险时的本能反应,也就是这样的本能使他哇地一下吐出了一大口淤血,温热的血溅到了林厌脸上,那把刀深深插进了他的后心里。
林厌从未想过,她活了三十二年,林又元从未抱过她,两个人第一次拥抱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她什么都忘了。
求生本能。
格斗技巧。
急救技能。
……
也一度丧失了作为一个优秀卧底冷静思考的能力。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忘了该如何动作。
那些枪声仿佛都离她远去了,她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血色。
而这血来源于自己的父亲。
院外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援兵到了。库巴扔了笨重的冲|锋|枪,从后腰拔出了手|枪,护着顶爷往外跑去。
“撤,前往云中岛!”
眼看着他们即将冲出院门,林又元一把推开了她,声音断断续续的。
“没……没用的东西!愣着做什么……去……去追啊!”
他一急,就开始剧烈咳嗽,随着声带的每一次震动,唇角的血沫也会越涌越多。
林厌抱着他,红着眼睛吼:“不,我不走!我送您去医院!去医院!”
林又元颤颤巍巍抬起手摸向了她的脸,林厌本以为他要抚摸自己,谁知道却狠狠给了她一耳光,直打得她偏过头去,耳膜嗡嗡作响。
林又元咬牙:“混账东西!他拿走的……是我……林家基业……半辈子的心血……你必须……必须给我讨回来……”
“还有……你看看这满院子的人……”
林厌目光往过去一瞥,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尸体,死在汽车旁边的刘志,欢歌夜总会前来救她的员工,以及林又元的人。
“都是因你而死!!!”
他吃力地抬起了身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咆哮,眼里全都是摄人的血丝。
林厌浑身如坠冰窟:“不……不……”
“滚!”林又元从齿缝里艰难地蹦出了一个字,呼吸已跟扯风箱一般沉重,脸色青白,已是弥留之际了。
他不想让林厌看见这个样子的自己,于是拼尽全力在抗拒着她的接近。
“今日顶爷不死,我林家便再无林厌此人,日后逢年过节也不需要你的祭拜,就当是我……”
“白生了这个女儿。”
不愧是她的父亲,对她了若指掌,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玩弄人心。
他知道林厌自尊心重,好胜心强,激不得,便也如此说了狠话。
林厌果真手握成了拳,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抹干净眼底那一丝水光,从地上捡起一把枪杀气腾腾往门外冲去。
未等她走到门口,原本躺在地上已经身受重伤的林管家突然暴起,一把扑向了路过的顶爷的腿,嘴里大喊。
“小姐,快,替老爷报仇!”
他话音刚落,库巴一枪崩在了他的脑门上,林管家瘫倒在地,额头雪亮的一个窟窿渗出了鲜血来,死不瞑目。
“给我偿命啊啊啊啊!”林厌杀红了眼,抄起冲|锋|枪就是一阵扫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