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算

判官 木苏里 1812 字 4个月前

傀线非但没松,反而缠得更紧了一些,执拗地强阻着那些源源不断的怨煞。

闻时闭着眼,嘴唇抿得死紧。过了许久,他才哑声答道:“不。”

仅仅是这一个字,就含着闷了一千年的情绪。

而不论他如何压抑,面前这个人总能一眼就看穿他,无所遁形。

谢问似乎听出了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

过了片刻,闻时感觉有一只手伸过来,轻碰了一下他的脸,然后拇指在他紧闭的眼尾抹了一下。

他听见谢问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收了那份强硬,低声说:“别哭。”

闻时眉心死死皱着,紧抿着唇。

脸侧的骨骼收紧了几次,他才哑声答道:“没哭。”

他稍大一些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更何况在世间浮浮沉沉一千多年,哪里还会哭。

“那你把眼睛睁开。”谢问的拇指依然停留在那里,又在话音落下后,很轻地触了闻时两下,像一种哄骗。

在曾经数不清的日子里,谢问常会哄骗他。但也许是这次少了逗弄人的笑意、多了几分沙哑的病气,温温沉沉,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尽相同。

闻时咬着牙,下颔绷着清瘦的轮廓。

他僵持了很久,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眼尾通红。

因为傀线暂时强挡着,他们之间的黑雾在来回冲撞之下变得不再那样浓稠,周围不再是不见五指亦没有尽头的黑暗,而是可以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像最为晦暗的夜。

“为什么用洗灵阵骗我?”闻时嗓音又哑又沉。

“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些东西剐不干净?”

“我身上那些是我自己该担的,跟你根本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接过去?!”

很多年以前,面前这个人曾经玩笑似的逗他,说松云山雪已经够多了,自己何苦来哉,居然还找了一尊人形的来镇宅。还说“倘若哪天你能主动起一个话头,连着说上两三句,每句不少于五个字,就准你把傀的锁链撤了。”

后来该准的、不该准的都准了,他的话依然没有变多。

没想到第一次做到,说的居然是这些。

谢问沉默了一瞬,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陈年旧话。而后他缓声道:“怎么没关系?有关系的,毕竟是我养大的。”

你养大的……

闻时很轻地阖了一下眼。

黑雾一次又一次地撞在他的傀线上,又因为傀线跟灵相牵连极深,连带着皮肤骨骼之下都在痛。

但他根本感觉不到,因为他正把另一些东西撕给最在意的那个人看……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在用洗灵阵。”

他面无表情,也无血色,像在说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但他绷直的肩颈、捏紧的指关节以及发红的眼尾,都在表露着暗藏的狼狈。

他个子高挑站得笔直,像一柄寒剑,刃口却向着自己:“你在阵的另一边你一定知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干脆把我赶下山?”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如果不是他一次又一次把自己身上的负累剐给面前这个人……

对方是不是不至于走到被封印的这一步?不至于在无数后人“不得好死”“不能往生”的评判中沉沦一千年。

是不是依然那样光风霁月、不染尘埃,仿佛在光阴间隙里穿山而过的仙客。

就像尸山血海前的那场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