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摇身一变成了长辈”这件事伤害性不大,冲击力极强。
倒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钟思随性旷达,想得开又喜新鲜,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他接受不了的事情。
而庄冶又是万事“好好好”的性格,更不会有什么异议。
他们只是单纯地被吓了一跳。
但凡有一个人良心发现,预警一下给个缓冲,他们都不能“死”得这么整齐。
后来有一回得空闲聊,卜宁问道:那天何故作那么大反应。
彼时他们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能正常进笼,日常练的都是精细度和稳度。
钟思坐在练功台沿,长腿垂在崖外,睁着单只眼睛,手夹符纸瞄着山林深处的某片树叶。他听见卜宁的问话,想了想答道:“打死都没想过而已。”
“师父是仙人,仙人哪来七情六欲。”
“至于师弟我向来觉得,哪怕全天下的人成了家,他都不会成。我一度怀疑他看人、看傀、看鸟、看花都是一个样子,统统可以归类为‘活物’,除了师父。”
“现在想来,还真是除了师父。”
钟思两指一松,那张符纸直朝山林射去。
他甩了甩手腕,又改了左手,夹起新的符纸去瞄那片数十里开外的叶子。一边调整着角度,一边说:“小师兄,我需要一些安慰。”
卜宁:“”
根据以往极为丰富的经验,当钟某人这么说的时候,往往代表他皮痒。
卜宁斟酌了一下,问:“你为什么要安慰?”
钟思放出第二张符纸,又甩了甩手腕,转过头来说:“师弟的辈分长了一级,我就成了师门垫底,那还不是任你们欺,我当然需要安慰。”
卜宁脑袋疼,并且觉得这人没有良心:“谁欺过你,哪回不是你自己先招惹的?”
钟思不要脸皮,直接略过这句:“既然是安慰,师兄可否答应师弟一个小——小的请求。”
他用手指比了个缝。
卜宁觉得必然有诈,嘴上说着“那你容我考虑考虑”,手已经伸进袖袋摸阵石了。
“哎哎哎——”钟思一咕噜从崖边翻站起来:“别一言不合就起阵啊。”
他嬉皮笑脸又拱手告饶,而后说道:“要不这样吧,小师兄赏脸陪师弟我做个游戏。就来师兄你最擅长的那种,猜猜看,我刚刚放出去的两张符是左手更准,还是右手更准。若是猜准了呢”
“我送你一罐小玩意。”钟思背在身后的手一转腕,掏出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石罐,罐里棋子莹莹如玉,又在日光下泛着绯色。
他玩儿似的,在卜宁眼皮子底下一晃即收。
卜宁愣了一瞬:“哪来的?”
钟思:“藏的。”
“何时藏的?”
“那可太早了。”
早到千年之前,他在松云山百里之外的地方,牵马入城关。
“我以为早没了,没想到又让我找见了。”钟思啧啧感叹。
卜宁倒是半晌没说出话来,良久后问了一句:“我若是没猜准呢?”
“那就陪我下一趟山呗,下回再猜。”
卜宁天性通灵,第六感一向准得很,偏偏在这件小事上屡屡翻车。那罐棋子一直没弄到手,倒是被钟思拽去了不知多少地方。
不知不觉,四季又转了一轮。
他们其实并不总住在山里,更多是住在重新装修过的沈家别墅。
一千年漫长的维度下,世间变化天翻地覆,他们需要认知、需要适应的新东西多如瀚海。接触是最好的办法,所以他们在山外的时间比山里多。
在这方面能给钟思他们当老师的人很多,但周煦一定是最积极的那一个。
这小子一有时间就往沈家别墅或者松云山跑,碰上长假还一住好多天,起早贪黑兢兢业业。
夏樵感觉这股热情令人害啪,趁着某次午休把周煦逮来拷问:“你对教师这个行业爱得这么深吗?”
结果周煦回答说:“你不懂,这从人文角度来说是知识的传递,从历史角度来说是文明的延续,从物理角度来说——”
夏樵心说还踏马有物理角度?
“——叫负能量守恒。”周煦说。
夏樵“唔”了一声:“什么意思?你说给我听听。”
周煦清了清嗓子,说:“主要是在我身上达到了一种守恒。你看,我在学校天天遭受知识的毒打,负能量都在我身上吧?然后我到这里来,用更新奇的知识毒打老祖们,诶!负能量就出去了。”
夏樵:“”
周煦:“就是这种守恒。”
夏樵:“”
周煦:“当然,就是一种比喻。”
夏樵麻木地看着他,片刻后说:“您可能真的欠一顿毒打。现实意义上的,不是比喻。”
周煦一秒老实。
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还有什么事,能比摁着一群老祖宗学拼音学简体,学手机学电脑更爽?
没有了。
夏樵想了想说:“得亏他们脾气好。”
周煦立马拍马屁:“是是是,松云山盛产好脾气。”
拍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除了你哥。”
夏樵:“”
没毛病。
祖师爷亲自惯的。
起初周煦什么都教,有用的没用的,只要让他看见了,就坚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当老师的机会。几位老祖也乐意学,渐渐养成了随口一问的习惯。
直到有一回让祖师爷以及他亲自惯出来的祖宗目睹了教学现场
那次钟思和老毛去了太因山,卜宁带着大小召去了漠河附近。
庄冶则跟着尘不到、闻时他们去南边沿海一带处理几个刚成型的笼涡,解决完回宁州的时候没有一记阵门开到家,而是从车站附近落地,之后就权当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