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岚走进屋来,瞧着谢子臣的神色,淡淡笑了笑,将身上的披风交给染墨,从容入屋,从下人手中接过净手的帕子,含笑道:“子臣怎会如此发问?”
“退下去!”谢子臣怒出声来,周边下人见谢子臣的神色,打量了一眼蔚岚,蔚岚点了点头,所有人便退了下去。
蔚岚将帕子扔进水盆里,来到谢子臣身前,对方抿紧了唇,却是连连发问:“你今日带回府中来的是谁?为何连我也见不得?你今日又去见了谁?”
蔚岚含笑不语,握住谢子臣的手,将他拉到桌边来。
谢子臣被她这么拉着,心里的焦灼便少了许多,也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事关蔚岚的事情,他常常就会乱了分寸。而对方就这么轻轻浅浅笑着看着他,翻开桌上的茶杯,给他倒了茶,了然道:“子臣去后院了?”
谢子臣没有言语,她一走,他便让人打听了她今日的行踪。蔚岚向来是个谨慎的,根本也没人敢跟她太近,也就是趁着白天里鱼龙混杂偶尔跟上,虽然不能明确知道去了哪里,但方向大致是有的。然而今日蔚岚却是十分谨慎,探子说她下朝之后就没了踪影,夜里却是带着一个人回的长信侯府。她对那个人严加看管,非亲信不能近身。
这明显是她查出了什么的,可她却告诉他,她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有些慌了,总想去确认一下院子里的是谁,结果蔚岚将那人看守得严严实实,他根本不能见到,便在屋里等着蔚岚。
蔚岚去得越久,他心里就越不安稳,如今她总算回来了,他也得确定一下她到底想做什么,明日才好做应对。
蔚岚不过十八岁,朝堂上的事情,自然是他要多做提点的。今日听她说什么都没查到,他本也恼怒,但想想她的年纪,他一颗大叔的心就淡定了。
还小,还得好好教。所以蔚岚如今不与他说清楚自己的动作,谢子臣不由得有些焦虑。
于是他坦然承认:“是,我听说你带了个人回来,你又同我说你什么都没查到,阿岚,你是在瞒着我。”
蔚岚心中嗤笑,他瞒着自己一个大秘密,却要她所有事情据实以告,买卖未免也做的太好了些。然而她面上保持不动,垂了眼眸:“我心中自有分寸,你明日看戏就好,不用担忧。”
“你……”谢子臣还想开口,对方就直接把他拉过来,抬头亲了上去。
她轻轻舔着他的舌尖,谢子臣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已经很熟悉他的身体了,没一会儿谢子臣就低喘了起来。他用极大的意志力按住她的手,艰难道:“你别想蒙混过关去!”
“哦。”蔚岚点了点头,却是用舌尖包裹住他的耳垂,手继续□□着,哑着声道:“那我停下来?”
谢子臣停不下来了。
他闭上眼睛,轻轻喘息着,最后终于道:“去床上。”
蔚岚轻笑出声来,却没遂了他的愿。
一路从地上弄到床上,来来回回好几次,蔚岚弄得手酸,谢子臣则是累得不行,直接睡了过去。等他一觉醒过来,蔚岚已经穿戴好朝服,提前上朝去了。谢子臣躺在床上,知道今天必然是不好了。
可他不明白,不知道蔚岚到底要做什么,不清楚蔚岚到底为什么瞒着他。之前他以为蔚岚死了却看着她和桓衡活蹦乱跳的酸楚涌了上来,他心里不免清楚了几分。
这个人哪怕和你同床共枕,哪怕和你互许终生,但是她骨子里,始终没把他放在心上。
虽然他也并没有这么着急,也没有幻想着蔚岚从北方回来,和自己睡几次,多聊聊天,答应娶他,就会将他当做心里独一无二、绝对信任的存在,他自己也知道,蔚岚这个人的心,是要想办法,一点点谋划,然后慢慢拴回来的。可是真要面对这个事实,他心里不免又有几分难过。
洗漱后换了朝服,到达宫门口的时候,蔚岚早已经站定在那里。
谢子臣走到她身前,宫灯下,她如玉的肌肤被绯红色的官府映照着,显出几分红润来,谢子臣看着这个人的面容,就觉得又想娇宠,又有些无奈。
他和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计较什么呢?
谢大叔心里暗暗琢磨,一时也就不想再生气了,便同蔚岚道:“今日的事,你都谋划好了?”
“子臣放心,”蔚岚笑了笑:“不会出岔子的。”
谢子臣点点头,两人等着开朝。
开朝之后,按照惯例询问了一些日常事宜,而后皇帝便道:“沈尚书呢?”
——其实他已经沈秋和死了,蔚岚早将结果报给了皇帝。
然而皇帝问了,蔚岚不得不开口,出列跪倒在地道:“陛下,臣有本奏。”
“陛下,臣也有本要奏!”
与此同时,王曦出列,与蔚岚同时开口。
王曦的出现让所有人愣了愣,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除了蔚岚。
皇帝不由得也有些奇怪,便同王曦道:“王卿家先说吧。”
“陛下,”王曦跪得公正,满脸认真道:“王曦提请刑部审永昌侯军饷案!”
话一出口,举朝哗然。谢子臣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永昌侯的案子,是当年轰动朝廷的案子。
永昌侯当年蒙冤,他的儿子言澜被养母换出来,十五年后,言澜回来复仇,杀了江晓、楚臣、沈秋和,而后在刺杀张程的时候,被当年还是三皇子幕僚的他当场捉拿。
当年的谢子臣是苏城的人,于是他从言澜口中知道真相后,想尽一切办法抹杀了真相,言澜也被判处死刑,保住了张程等人,而后等苏城登基,他又借着这个案子,干翻了张程,张程的儿子张盛,也就是这样年纪轻轻继承了自己父亲的位置,成了兵部尚书,后来和当上皇妃的王婉晴搞在一起,还有个孩子,而他就是在不知晓两人关系的情况下,将那个孩子扶为了皇帝。
这样关键的人物,当初蔚岚和王曦在乘风阁喝酒的时候,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年他防着言澜,是因为他是苏城的人,如今他是太子的人,这一把刀,他自然不会不用。
于是他放任言澜杀人,然后将言澜转交给蔚岚,提点蔚岚证据后,等言澜杀了沈秋和,蔚岚再将他报上,也算大功一件。
可是上辈子,王曦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就提沈秋和的案子。
毕竟那时候,王曦早已经死了。
这始终是一个新的时空了,谢子臣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有了思量。王曦从始至终没有沾过这个案子,如此隐秘的事情,王曦如何能参透?必然是蔚岚让他这样做的。
如果蔚岚知道了永昌侯的旧案,那昨夜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言澜。
谢子臣飞快思索着局势,听着王曦从他核对当年军饷签收文书发现端倪开始说起。按照规矩,军队向兵部提交军饷的预算,兵部审批交给户部,户部发钱,钱发到军队的时候,军队的负责人会有一个相当于签收证明的回函。当年处理永昌侯军饷一事的,便是沈秋和,但那封签收文书上永昌侯的名字,却似乎不是永昌侯亲笔所写。
从这里开始展开后,又陆续有几名官员出来,言及当年永昌侯案疑点重重,恳请重生永昌侯一案。
张程站在一旁,面上假作淡定,毕竟此刻并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来,可手心早已是冷汗涔涔了。
他心里就是琢磨着,今日沈秋和为何还不来?等一会儿下朝,他须得去找他商量一下才是。
而皇帝和苏城听着王曦的话,心里却都不由得有了些疙瘩。
沈秋和昨日死了他们是知道的,王曦今日就提这件事,未免……太巧合了些。
他们父子都是多疑的人,从来不信巧合,心里不由得暗暗琢磨起来,皇帝听了王曦的陈述,点头道:“那就依你所说,就擢谢御史重申此案吧。”
如今所有疑难杂案,皇帝都是扔给谢子臣的。谢子臣自然不会推脱,低低应了一声是。而后便听皇帝问向蔚岚:“魏大人,你有什么要奏的?凶手找到了?”
“回避下,”蔚岚垂下眼眸,做好了承接怒火的准备,淡道:“臣办事不利,未能抓到凶手。而王大人方才参奏的户部尚书沈大人,已于昨日遇害了。”
“废物!”
皇帝捡起手边的镇纸就砸了过去,蔚岚微当场匍匐下去,避免镇纸砸到自己脸上,然而镇纸却还是落在她的背上,疼得她微微一颤。
谢子臣和苏城下意识都往前走了一步,却没能来得及拦住那镇纸,就看见镇纸的尖角砸到蔚岚身上,蔚岚匍匐在地,恭敬道:“是臣失职,望陛下责罚!”
谢子臣捏紧了笏板,看着跪着的蔚岚,一时心中波涛汹涌,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言澜她抓住了,王曦是她送出来的,她明明已经查到了,为什么还要说她没查到?甚至于她不但不打算把言澜交出来,她还打算重启永昌侯的案子!
“大理寺丞,大理寺正,户部尚书,好……好得很,”皇帝气得哆嗦起来,站起身来,指着蔚岚破口大骂:“说你是栋梁之才,还说你与谢御史是太学双璧,朕看你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连个案子都查不清楚,多少日子了?朕问你,难道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吗!”
蔚岚不言不语,依旧什么都不说。
皇帝拿着手边的折子就往她身上砸,狠狠发泄着怒火。
这怒火从她背叛朝廷离开南方时就积攒下来了,他把她当做利刃,她做了什么?为了个桓家小子就跑到北方去了,回来桓家小子还威胁他,逼着他让她当了刑部侍郎!
如今他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怎么会不用得淋漓尽致?
他把手边能砸的都砸过去了,蔚岚默默受着,谢子臣看不下去了,猛地挡在蔚岚身前,扬声道:“陛下,此处乃大殿,魏大人也是朝臣,陛下此举太过了!”
听着谢子臣的话,看着谢子臣挡在蔚岚身前,皇帝顿了顿动作,也觉得自己亲自动手,有些太过失态。
他缓了口气,扬声道:“不是朕过分,谢御史,你看看她干的都是什么事!户部尚书都能死于刺客剑下,朕如何能不怒?魏岚,”皇帝冷声道:“你配不上户部侍郎的位置,按照你的年纪,当个尚书郎已是不错了。便去当个六品尚书郎吧!”
“陛下!”谢子臣跪了下去,冷声道:“官员升迁,应有标准法度,魏世子原为上四品刑部侍郎,就因做错一件事,就直接贬为下六品尚书郎,陛下此举怕是不妥。查案不利,固然是魏大人的错,可此案复杂难判,换做他人亦不见得就做得更好,还望陛下看在魏大人功劳的面上,给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降职容易升官难,两品的差距,有时候足够人爬一辈子。哪怕此刻心中愤怒蔚岚为保一个言澜简直是疯了,谢子臣却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蔚岚被贬的。
谢子臣带了头,其他与蔚岚交好的人纷纷出了声,都是世家嫡子,当爹的也不好就这么看着,满朝文武当场也就跪了大半。皇帝脸色不打好看,这时候苏城上前来,叹了口气道:“父皇,此案的确不大容易,魏大人毕竟年轻,与儿臣年纪相仿,一时没有办好也是可以理解的,父皇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