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岚将谢子臣扶起来,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蔚岚转过头去,轻咳了一声道:“我先去看看林澈,不与你多说了。”
说完,蔚岚便匆匆忙忙赶往了天牢。
王曦抬到王家,被下人伺候着照顾了一会儿后,悠悠转醒过来。他有些迷茫看着床顶呆了呆,随后便立刻想起蔚岚的话来,匆匆想要往天牢去,与林澈分享这个消息。
他一路不顾下人阻止,带着高烧往天牢去,等他到了天牢,欢欢喜喜说一声:“阿澈,你无事了!”的时候,他看见站在那里的蔚岚。
蔚岚静静站在天牢门口,看着背对着她的林澈,一言不发,牢房的门开着,蔚岚面色平淡,似乎是在送别。王曦愣了愣,走上前去,有些不能理解道:“阿岚你站在此处作甚?”
话音落了,他转过头去,看见林澈身边全是血。
他背对着他们,盘腿做得端正,然而整个人身下却已经被血浸满。王曦目呲欲裂,猛地冲进去,大喊出声:“阿澈!”
没有回应。
当他的手触碰到那个人的瞬间,林澈猛地倒了下去,王曦一把扶住林澈,触碰到他身上的温度,一片冰凉。
这个人早已离开多时,身体早已是正常人所不能拥有的僵硬,他面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衣袖早已被血浸满,被砸碎的瓷碗的碎片散在一边,有这尖锐划头的那一片被他握在手里。
不难想象这个人是如何去的,是以着怎样的心情,目送着自己的生命离开。
王曦将林澈抱在怀里,用手去捂住这个人早已凝结的伤口,仿佛它还在流血一般,整个人都在颤抖:“叫大夫……”
“阿曦,”蔚岚叹息出声:“他死了。”
“叫大夫!”王曦怒吼,提高了声音,仿佛是一只野兽一般咆哮道:“叫大夫啊!”
蔚岚没有说话,她静静看着王曦,再次重复:“他死了。”
王曦不言语,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扭过头去,静静将这个人搂在怀里,默不作声。
“去看管好上官家的人和苏城的家眷。”
蔚岚吩咐身后的染墨,染墨有些难看上前,压低了声道:“主子,刚才影卫的消息说,上官国成和皇后……也自裁死了。”
蔚岚并不意外。
谢子臣既然没有放过林澈,自然也不会放过上官国成和皇后。她以为她没有说出自己真正要去保护的人,将吸引力放在林澈上,谢子臣就不会去向上官国成和皇后动手,谁曾想,他竟然真的是这样果断的性子,不动则已,动则必定到底。
蔚岚双手拢在身前,冷淡道:“他们身边的暗卫呢?”
“谢子臣的人动了手。”
染墨低声回答着:“但没有损伤,都是留了手的。”
两个主子的关系未明,双方自然不会太过。蔚岚点点头,看向还在牢房里抱着林澈低呜着的王曦,终于是不忍。走上前去,弯下腰来,将帕子递给了他。
“阿曦,”她温和道:“擦一擦眼泪吧。”
“他从小就把我当亲生大哥一样,我和王家的子嗣关系都不好,就他与我,仿佛是亲生兄弟。”
他哑声开口,蔚岚没有说话,她蹲下身子,看着这个人通红的眼和狼狈的面容,再说了一遍:“王七公子,擦擦眼泪吧,不然失了风度,就不好看了。”
“他不是个坏人。”王曦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固执开口。蔚岚沉默了片刻,想起多年前初见这个少年时清澈的眼和微红的面颊。
这样的人,能有多坏呢?
“我知道。”她只能如此回答他。王曦终于有了回应,他抬起头,看着蔚岚,认真道:“他曾经喜欢过你的。”
蔚岚微微一愣,王曦眼泪滚滚落下,看着她,认真道:“他曾对我说,阿曦,我看着阿岚,就觉得心跳得飞快,可她明明是个男人啊。”
他模仿着林澈当年的话,沙哑道:“如果阿岚是个女人,无论如何,我一定都会登门求娶。”
“他还没有学会真正喜欢一个人,”王曦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在颤抖:“他还未到弱冠之年,他还这么年轻,人生还有这么多事可以做。”
蔚岚静静听他说着,抬手用帕子抹开他脸上的泪水,听王曦一句接一句道:“嵇韶不是他杀的,他是被他父亲逼的,他也是受害者,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呢?为什么他自己就不能原谅自己呢?我那么努力救他了,为什么他还要死呢?”
“阿曦,”蔚岚终于开口:“这是他选的路。就像阿韶当初,他也本可以不死,我拦他,康成拦他,可他却坚持要走那一条路。”
“这条路没有对错,成王败寇,阿澈早已在决定的时候就做了选择。阿曦,不要用你的难过,强求他去走你要他走的路。”
“这条路不是他选的!”王曦怒然出声:“他父亲没给他选择过,谢子臣也没给他选择过!我不信他会这样自杀……我不信他会一直好好地,无缘无故就在要得救前寻死……我要去找谢子臣……”
王曦似乎终于想起什么来,他放开林澈,挣扎着站起来,眼中全是执着和阴狠:“我要去找谢子臣……我要他偿命……我要谢子臣给林澈偿命……谢子臣……”
王曦反反复复语无伦次往外而去,蔚岚皱了皱眉头,正准备跟上,就听见拐角处传来谢子臣的声音:“你要找我?”
王曦顿住步子,看着谢子臣从拐角处走出来。
黑衣绣振翅仙鹤纹路,大氅披斜风冷雨,他静静站在长廊尽头,一人而已,却就带了一股逼人退步的气质,冷然看着王曦,淡道:“还要我给林澈偿命?”
“谢子臣……”
王曦咬牙出声:“你居然还敢来!”
“我为何不敢?”谢子臣反问出声,却是将目光落在蔚岚身上,淡道:“外面风雨太大,你出门太急,我给你送外衣来。”
“谢子臣!”谢子臣这样太过淡然的态度激怒了王曦,他疾步而去,一把抓住谢子臣领口,怒道:“是不是你干的?阿澈为什么会死?阿澈好好地怎么会去死!你到底做了什么!”
“放开。”谢子臣冷然开口,王曦一拳就砸了过去,谢子臣没有还手,硬硬受了一拳。他脸上带了乌青,转头看着王曦,冷声道:“好过些没有?你再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阿曦。”蔚岚终于是看不下去,王曦本就不是谢子臣的对手,如今他还病着,谢子臣真动了手,怕是没什么好处。
她走上来,将王曦拉开,谢子臣冷眼扫了一眼蔚岚触碰王曦的手,给谢铜一个眼色,谢铜忙上去从蔚岚手里接过,拉着王曦道:“王公子,林大人是自裁的,您可别把所有事都往我们公子身上推。”
“他什么都不做,阿澈他会自裁?!”
“林澈什么都没做,他会自裁?”谢子臣终于出声,冷声道:“王曦,你真是第一次见到,把徇私枉法做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王曦没说话,他捏紧拳头,谢子臣看向他,目光冷淡:“王曦,我没有对他动手,是给他留了面子。我只是告诉他,你为他做的事,他做错的事,桩桩件件,我未曾骗过他,更未曾逼过他。当然,你大可不信,可我谢子臣也不屑于在这种事上同你撒谎。”
“林澈并没有求生的意思,生死对于他来说,早就不重要了,死更是一种解脱,你将他强留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徒增他的痛苦而已。”
“我强留?”王曦嘲讽出声来:“怕是毁了谢大人的大局,这才说我强留吧?!”
“王曦,”谢子臣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王曦微微一愣,随后道:“你什么意思?”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谢子臣有些怜悯看着他:“你还记得你是王家的嫡长子,琅琊王氏,七公子王曦吗?”
王曦没有说话,他红肿着眼,头发散乱,衣衫也满是褶皱,沾染了水泥和血,看上去狼狈不堪,整个人早已失去了以往的风度和从容,然而反观谢子臣和蔚岚,两人却依旧是衣冠整洁,气度翩然。
那么多年过去,他们一批人,有的远走北方,有的命归黄泉,有的醉酒家中,有的如他,挣扎在这权势所带来的狼狈里,如此不堪。唯独这两个人,从过去到现在,似乎都未曾有分毫改变,一直远离周边,冷眼旁观他们。
他愣愣看着他们,听谢子臣道:“王曦,我曾经以为,你会是个极其优秀的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看不开生死,放不开得失。林澈选了自己的路,你放不开,这是你的不洒脱。为了林澈,你忘了家族,忘了大局,忘了前程。你大概不记得,你是王家的嫡长子,背负着家族的命运。你大概也不记得,你与我们是同伴,我们结识之初,就是为了辅佐太子,如今太子登基,国家百废俱兴,正值动荡之秋,可此时你却不顾大局徇私枉法,我若开了你这个头,自此之后,要如何说服众人遵照律法?”
“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林澈上官国成这些一眼看过去就知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的人还能活下去,那日后这朝廷要如何管?”
“那是蔚岚呢?”王曦冷然出声:“你说这些,不过只是因为这不是你在意的人。”
“那你是我吗?”谢子臣静静看着他:“我以庶子之身,如此努力的爬到这个位置,难道不就是为了保护住我要保护的人?我愿意为了蔚岚不顾大局,可我凭什么要放纵一个林澈?”
“他是你在意的人,不是我的。而如今要顾及这朝堂安稳、主审此案、身为尚书令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当然不在乎这个朝廷要如何管,你也不在乎朝廷乱成什么样子,你也不在乎陛下会如何想我,你嘴皮上下一跪,膝盖一弯,我就要为你去承担这些,凭什么?”
谢子臣冷笑出声,王曦不再言语,他垂下眼眸,捏紧拳头,一言不发。
蔚岚静静看着他们两,许久后,有些无奈道:“阿曦,回去吧,你还病着。”
“阿岚,”谢子臣也开口了,淡道:“回去吧,入夜了。”
蔚岚并不言语,她看着王曦单薄的衣服和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便知道他是从床上下榻后直接跑了过来,。她心有不忍,抬手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王曦身上。
“阿曦,”她柔和了声音:“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盛京第一贵公子王曦,如果失了他的风度,该多可惜啊。”
王曦愣愣抬头,看着面前一如当年美貌温和的人。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年少时身边所有人似乎都变了,都离开了,能够证明他当年的痕迹似乎荡然无存,唯有眼前这个人,成为他唯一能够证明他当年的人。
她仿佛是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始终那么耀眼,那么温和,那么顾及所有人,又游离于所有人。
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抓住她,然而对方却被谢子臣一把拉了过去。
“走吧。”
谢子臣将带来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面色冷峻道:“他死不了。”
蔚岚笑了笑,同王曦告别。王曦静静看着那个人别谢子臣握着远走,披着带着她身上香味的大氅,好久后,闭上眼,低笑出声。
谢子臣拉着蔚岚上了马车,一直压着自己的情绪。
蔚岚感知他情绪所在,没有言语,抬手拿了桌上的茶,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