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听,你们付出了什么代价?”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善水者多溺毙,攻心者终伤心。比如我,便永远不会爱人也不会被爱地过一辈子,算不算是一点代价?”
梓宸惊讶于我的话,半是怀疑半是怜悯。他从最初的愤怒中慢慢冷静下来,望着我冷声道:“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他的目光有些警戒,我想他大约猜错了方向,便说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告诉你,不要等了。”
“你是在赌,赌这十一年来你和侯爷的情分,赌自己的真心,赌他的不舍得。可是他真的爱你么?他待你自然用心,但是就算是养一盆花,养一条狗也是要用心的。”
梓宸捏紧了拳头,红着眼睛看着我。
我蹲下来,与他平视:“对他们来说,没有一定只养一盆花的道理,更何况一盆花死了可以换上一盆新的。对花来说那是它全部的生命,可是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装点庭院的玩意,片刻的怜惜和虚荣。这么廉价的喜欢。”
“可我也不后悔!”他挣扎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不后悔,真是难得。
我想这个少年有时候看起来老成,有时候又有年轻的意气用事。对他来说有个深爱到被骗也无所谓的人,也是令人羡慕。
于是我笑了笑说:“我刚刚听到了侯爷的决定,所以才过来找你。”
梓宸愣了愣,他咬咬唇,轻轻地说:“他……要杀我?”
我点点头。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绝望,他弯弯嘴角,像是在嘲笑什么,声音颤抖:“不可能……他要……杀我……我凭什么信你!”
“你当然可以不必信我,等他宽恕你。”
我转过身向牢房的出口走去,顿了顿,我说:“或者不要再等他了,用你的方法离开这里,从此以后过你自己的生活。”他微微颤了一下,我关上了牢门。
他在侯府里待了十一年,这个牢房他不会陌生。我想这种结果他应当也曾预想过,不论再怎么抗拒,他一定为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准备了全身而退的方案。
这也是我对那双悲伤又笃定的眼睛,唯一能给的回报。
梓宸逃走的消息传开的时候,我正和子蔻一起在侯府花园里,看着花园中心的那棵古老的槐树。
据说这棵槐树已有四百年的历史,树干需要三人合抱才能围住。
子蔻的家乡崇拜槐树,她坐在巨大的绿荫下的石凳上,合掌虔诚地祈愿。我就坐在她身边抬头看着这颗郁郁葱葱的槐树,听着路过的家仆讨论梓宸的失踪。
子蔻祈愿完,疑惑地问我:“你不祈福吗?”
齐国将灭时,父皇带着母后把能去神庙灵地都去了一遍,供奉祈愿不知几何,齐国灭国的速度也没有慢上一丝半毫。
这世上若真有神明,或许也是对我们爱莫能助。
我摇摇头,说道:“我的家乡不供奉槐树。”
“噫,说老实话阿止姐姐,你有信的鬼神吗?”子蔻鼓着腮帮,不满意的样子。
她同李丁一样都来自郑国,郑国很敬鬼神,出名的神明很多。
“我信,譬如这棵槐树,我信它有灵。”我笑起来,拍拍她的肩膀:“上古还有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子蔻的眼睛瞪的老大,捂着嘴说:“天啊,八千年……那得是多么长寿啊。”
“对朝生夕死的蜉蝣来说,我们生活的百年也是不可想象的时间。蜉蝣之于我们,就如同我们之于这槐树,椿,以及很多神明。”我淡淡地笑着,说道:“所以,你会倾听蜉蝣的愿望吗?”
子蔻摇摇头。
“那么这些高于我们的生灵,为何想要完成我们的愿望呢?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们的生命在不同的维度进行着,能知道彼此的存在,由此知道生命的广大便是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