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爹,卢明海正在磨豆子。
二房的屋子前有一个大石磨,每日卢明海都会用石磨磨了豆子,然后做豆腐卖。
做豆腐费得功夫多,尤其现在分了家,卢明海不光要做豆腐,还要给自家地里干活儿,所以他每日鸡叫便要起来了。
卢明海没有点灯,所以借着微弱的光亮,卢娇月只能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在动。
“谁?”
石磨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卢明海便借着微暗的光看清楚来人,不禁讶然道:“月儿,怎么这时候起来了?
可是爹吵醒你了?”
“没有,是女儿自己睡不着。”
说着,卢娇月扭身回屋拿了盏油灯,点燃后端了出来。
晕黄色的灯光下,卢明海正光着膀子,满头大汗的站在石磨前。
灯亮了,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不雅,忙去一旁拿起随意搭在绳子上的衣裳,套在身上。
“怎么这会儿起来了,可是饿了?”
他关切地走到卢娇月身前,问道。
卢娇月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敛去眼中的水光:“爹,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以前卢娇月知道爹每日要做豆腐,可过程却是不知的,每日她都要睡到天大亮才会起来,自然不知道她还在梦乡里的时候,她爹就要起来磨豆子做豆腐了。
此时见卢明海这副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古人云,人生三大苦,打铁撑船卖豆腐。
以往爹从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还道古人虚夸,此时看来,怎么可能不辛苦,不辛苦这种天气,她穿着衣裳都还觉得有些凉,而她爹却热得光着膀子还满身大汗。
卢娇月又是一阵鼻酸,爹不光每日起早做豆腐,还得挑着豆腐挑子跑几十里路到处去卖,稍微有点空余时间,还要忙地里的活儿。
“爹,如今家里也分家了,你不用这么辛苦的。”
卢明海一面将女儿往屋中赶,一面笑着敷衍道:“月儿知道心疼爹了,爹知道,你再回屋睡会儿去,这会儿天还凉,小心着凉。”
无奈,卢娇月只能回到屋里。
其实她又怎么不知道爹的心思,大哥成亲的银子还没凑够,虽说有地在那里撑着,但地是乡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能不卖最好不卖,所以她爹还卯着劲儿想多赚些钱回来。
这么想着,心情更是难以平复,她借着油灯的光亮从炕柜里摸出针线簸箩,在里头翻了翻,拿出一块儿绣布。
绣布是一块儿上好的绡纱,月白底色,轻薄如烟,是卢娇月从外婆柳氏所给的一条裙子中拆出来的。
这条裙子是柳氏压箱底的衣裳,保养得极好,每年柳氏都会拿出来晾晾,然后收起来放进柜子里。
小时候卢娇月不止一次见到外婆拿着这条裙子磨蹭着,似在缅怀什么。
后来等卢娇月长大了,柳氏便将这条裙子给了她。
卢娇月本是不要的,可外婆说一件死物不当什么,衣裳总是要拿来穿的,她才收了下来。
本来卢娇月是不愿将裙子拆了的,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布料,又没银子去买,才会动了心思。
不过她心灵手巧,虽是从裙子里拆了一块儿衬布下来,但并未损伤裙子的本体,从外表来看并不能看出来。
只见这块绣布上已经被人在上面绣了东西,正面是一副猫戏蝶图,反转过来,另一面则是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样。
栩栩如生,让人叹为观止。
正是双面绣。
这双面绣柳氏传给卢娇月的手艺,其实若是有懂行的人来看,就知道卢娇月用得是正宗的苏绣,不管是从图案、配色及针法上都能看出。
绣这种双面绣极为费神且费眼,要全神贯注才能保证正反两面都不露线头,以及布面的整齐匀密。
上辈子卢娇月懂这种绣法,但绣得并不算好,后来也是因为到了后面杜廉科考所费银钱越来越多,她才会在这上面下功夫。
因为普通的绣品,并不能卖出好价钱,也就只有这种堪称一派绝学的绣品,才能卖出大价钱。
只可惜绣这东西极费功夫,上辈子卢娇月日夜不歇的绣,一年也不过只能出几幅绣品。
卖出的价钱也有多有少,小件儿的,几十两不等,大件儿的,一二百两也能卖得。
像此时卢娇月手中的这块儿双面绣的扇面,就是属于小件儿绣品。
一来她时间不多,等着钱用;二来也是她不清楚大件儿的能不能在县里卖出去。
毕竟这里不是东昌府,也不是京城,她并不确定有没有识货的人能够买下。
手里磨蹭着这块儿双面绣,卢娇月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很快,她就有银子了,到时候她爹也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迷迷糊糊中,卢娇月再度陷入梦乡。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梅氏过来叫她起来吃早饭。
她赶忙自炕上起了来,又打了水洗漱,到了正房那边,饭已经在桌上摆好了。
早饭是热腾腾的豆浆和玉米饼子,并配了两碟荤油炒的蔬菜。
豆浆是早上卢明海做豆腐时,特意舀出来的,很是香浓可口,不加白糖也很好喝。
卢明海、卢广义以及卢广智和小弟五郎,已经在桌前坐下了,梅氏正在给几人舀豆浆。
轮到给卢娇月舀的时候,她特意在里头加了点白糖。
这是卢娇月在家里特有的待遇,旁边几个大小男人都没说什么,倒是卢娇月分外觉得不好意思,与梅氏嗔道就让她一个人吃独食。
梅氏分外不以为然,道:“咱家就你这一个闺女,苛待谁也不能苛待了你。”
一旁几个大小男人都点点头,连七岁的五郎都是一脸理所当然。
卢娇月羞得想钻进地缝里,无奈之下,只能强行将五郎面前的碗,端到自己面前来,然后再将自己碗里的豆浆给五郎。
“姐,我是男子汉,不吃糖。”
其实五郎很想吃,哪有小孩不想吃糖的。
卢娇月莫名有些心酸,强撑起笑:“姐姐也长大了,所以不吃糖,五郎你还小,给你吃。”
“行了行了,搞得像娘虐待了你们似的,来来来,每个人都有。”
梅氏拿起放白糖的罐子,给每人碗里都加了一些,连卢明海的碗里都没放过。
卢明海看着媳妇,憨憨地笑了。
媳妇已经许久没有正眼看他了,看样子是不生气了。
卢娇月抱着梅氏的手臂撒娇道:“娘对我们最好了,哪有虐待我们,只是女儿都这么大的人了,哪里好意思吃独食。”
“哼,就你精怪!”
梅氏哼了一声,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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