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娇月跑得最快,进了大房屋里,就在喊桂丫。
梅氏紧随其后,边往里走,边大声道:“刘翠兰啊刘翠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女儿你都护不住了,你还是个当娘的。”
紧接着她望着屋里这副场景,诧异地瞠大双眼。
“明海嫂子,你说得对,我就是个没用的。”
刘翠兰,也就是桂丫娘,站直起身,蓬头垢面地苦笑道。
“先别说这个,桂丫到底咋样了,还有你们在闹什么?”
桂丫娘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瞪着陈婆子和小陈氏,道:“她们要卖了我家闺女,我家丫头不愿意,就上吊了。”
说着,她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就哭了起来。
“陈铁根啊陈铁根,自打我嫁进你们陈家,上孝敬父母,下爱护幼弟,我除了没给你生个儿子,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陈家的……你是个窝囊废,纵容你娘欺压我们母女多年,我大丫头还没桌子高,就被你娘使着给家里干活。
这也就罢了,哪家的孩子不干活儿,可孩子干活儿,三五不时还要挨骂挨打……也是我不中用,我这个做娘的护不住自己女儿,我没生出个儿子,我直不起来腰……可我家大丫头没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她可是你们陈家的血脉,就为了那二十两银子,你们就要将我大丫头嫁给那打死了两个媳妇的鳏夫,我大丫头不愿,你们硬逼,把我丫头逼得上了吊,还拦着不让我去请大夫救我女儿,你们都黑了心肝,丧尽天良……”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的众人都惊诧不已。
“……今天我大丫头若是好也就罢,若是不好,我们母女四个一起吊死在你们陈家屋里,让老天爷好好看看你们都是群什么人……”
这时,人群里挤进来两个人,是有好心的村民找了个大夫来了。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快让让。”
桂丫娘也顾不得哭了,一骨碌爬起来就冲上前拉着大夫,往炕那边跑去。
经过大夫的施救,桂丫很快就醒来了。
也是老天痛惜苦命人,幸亏救下来及时,桂丫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背过气了。
“我苦命的女儿啊……”
桂丫呛咳了几声,便和她娘抱头痛哭起来。
哭得在场所有人,心里都酸酸的。
“真可怜……”
“可不是……”
“这陈家老婆子也太狠心了……”
“还是当爹的不中用……”
陈婆子恼羞成怒,跳脚骂道:“看什么,看什么呢?
都滚出去,看热闹看到人家里来了。”
就有那嘴皮子厉害的人,回道:“咱们来看稀奇呗,看咱们大溪村第一个将亲孙女逼死的奶奶长啥样?”
“陈婆子,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狠心了。
这都是你们陈家的血脉,也不怕到时候报应在了你那大孙子身上。”
陈婆子本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一听人说自己宝贝大孙子,哪里饶得了对方,顿时就冲上前去要厮打对方。
大家本就对她厌恶,见她要冲进人群里打人,都七手八脚帮忙拦着,还有人叫道说她太嚣张,得找人来制制她,别坏了大溪村的村风。
人群里有人叫着说去找里正,纷纷有人附和。
里正本是见动静大了,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一听人叫自己,就在外面应了声。
于是转眼间那头发花白的里正,就被人推着进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就想请里正出面教训教训陈婆子。
可这种事又那里是里正能插得上嘴的,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又何况是他小小个里正。
可里正也十分厌恶这陈婆子,厌恶她丑恶的嘴脸,厌恶她倚老卖老,厌恶她成日里在村子里挑弄是非,遂清了清喉咙,待四周安静了一些,才问道桂丫娘:“陈铁根家的,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桂丫娘一愣,脸色有些茫然起来。
她之所以会那么激动,也是被大女儿上吊刺激的,如今女儿没死,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桂丫见自己娘的脸色,心里就要叫糟,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了,从炕上爬起来,冲到里正面前就是一跪,哭道:“请里正爷爷做主。”
“可怜的孩子。”
里正看着桂丫苍白的脸色,以及脖子上那一闪即逝的淤痕,叹了口气:“你想让里正爷爷怎么给你做主?”
桂丫哭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奶奶,都是我长辈,我一个做小辈的能怎么样。
可我也怕了,我怕被我奶再卖一次,我怕我两个妹妹跟我一样被人给卖了,我怎么样无所谓,可我舍不得我两个妹妹……”
“姐……”桃丫和小丫两个走过来,抱着自己大姐哭了起来。
姐妹三人,都是瘦骨嶙峋,衣衫褴褛。
大溪村不富裕,但也没穷到哪家的孩子是这样的。
一时之间,让目睹这一场景的人都是心生唏嘘,连连感叹摇头。
桂丫娘愣在了当场,从女儿说出这些话时,她就愣住了。
这个女人,她从小接受的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教条,她没有学会反抗,她只会逆来顺受。
“都是这么过来的,忍忍就好了……”这是她娘对她说的话。
尤其当她连生了三个女儿,却没生出来一个儿子时,她更加没有底气了。
她自己逆来顺受,她教着自己三个女儿也这样,可惜似乎并不成功,大女儿比她想象的更有主见,二女儿虽没有像大女儿那样,也看得出是个主意大的,唯独就是小女儿还小,不懂事。
每当她看见大女儿看着婆婆弟妹的眼神,她就心惊不已。
她害怕,可她在怕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可方才经历的那一切,她却是懂了。
是啊,她在怕什么?
连死都怕,还能怕什么呢。
这个瘦弱的女人站了起来,腰杆挺得直直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挺直过腰杆了,可以看出她似乎有些不习惯,但她还是依旧强制坚持着。
她擦掉脸上的眼泪,一步一步地走到里正面前,跪在三个女儿身边,道:“叔,我要和离,他陈家嫌弃我生不出来儿子,嫌弃我三个女儿是不值钱的赔钱货。
既然如此,我就和他陈铁根和离,我带着三个女儿走,以后我母女四人是死是活,与他们陈家没有任何关系。”
里正震惊道:“桂丫娘,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是想好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三个孩子可怎么活?”
桂丫娘凄惨笑笑,道:“我能干活儿,我大丫头二丫头也能干活儿,饿不死自己。
就算饿死了,也总比哪天被人推入火坑的强。
死都不怕了,还怕挨饿?”
“可你要考虑你三个女儿的名声,以后她们……”
不待里正话说完,桂丫便道:“里正爷爷,我不怕。
人不用为名声活着,愿意娶我的人,一定不会在乎我的名声。
更何况这也不怨咱,只能怨那些将咱们逼得没有活路的人。”
里正见说服不了两人,遂痛心疾首向陈婆子斥道:“你这个老虔婆有什么想说的?
我再也没见过像你这种老婆子,将儿媳妇孙女逼死了,你就能畅快些?
还有陈铁根,这可是你婆娘你女儿,你就不说句什么?”
里正还是不想让桂丫她们走上这条路,这条路明眼可见是十分艰难的,这个世道对女人来说太刻薄,一个和离的女人带三个孩子,可怎么过日子。
陈铁根嗫嚅了半天,都没嗫嚅出一句话。
陈婆子眼睛一翻,道:“我有什么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