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龙套的没有台词。
郗白拉开拉链,从手边的书包里拿出了那半盒创口贴,云南白药是什么药他从来不知道,淡淡的中药味混进空气里,给他的记忆添上了新的味道。郗白撕开了薄薄的包装纸,揭掉了胶布上半透明的膜。这大概是他这辈子会做的最胆大的事,是他绝无仅有的机会。不管是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他要借用上下十年的勇气。
郗白半跪着倾身靠向祁川,屏住呼吸,轻而又轻,小心翼翼地将创口贴贴在了少年的额角。他隔着一层深棕色的胶布触碰到了他的皮肤,只有短短一瞬。
随即他飞快地抽回了手。
仅仅是这样的触碰就足够了吧,郗白不需要台词。
难以置信自己真的做到了这样的事,他满心羞耻,满心欢喜,往后退着缩回了原位,目光都还没舍得抽离……然后他就看见,祁川的眼睫颤了颤。
他睁开了眼。
第五章 白色
祁川很讨厌下雨。
潮湿的天气里皮肤总是黏腻的,阁楼的窗栏在雨里泡了半个月,他已经嗅到了什么腐朽的气味。灰墙上的霉斑凑在一起,仿若一朵暗纹勾成的花。他附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塑料火机,咔哒一声,橙红色的火焰照亮了霉菌。
祁川皱起眉盯着墙角。
火舌舔过墙沿,很快晕开了焦黑的一片。
有人哐哐哐敲响了门。
“Q1,Q1!战野他们上线了,要排吗?”
老旧的铁门充满锈迹,门上还粘着两块不明油渍。小个子男人嫌弃地后退了半步,改用脚踹。又是咣一声,他朝屋内喊道,“Q1你在吗?”
连下了四五天的雨,衣服洗了都干不透。祁川把窗帘杆上挂着的衬衣使劲抖了抖,然后披上身。好像是和哪条有些掉色的黑色牛仔裤混在一起搅了,原来纯白色的衬衣有些泛灰,不过这无所谓,看这个天气,它可以每天都被水淋洗一遍。
祁川单肩背起书包,一边扣扣子一边打开了门,再把手揣进裤子口袋里摸了摸钥匙和钱夹。
“不了,晚上再说。”他搭了一下小个子男人的肩,越过他踏下楼梯。
小个子男人的目光扫过少年胸襟上的校徽,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Q1还是个高中生的事实。他哦了一声,跟着他走下了楼。
下午三点正是网吧换桌的时候,前一波通宵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后面一批学生还没下课。为数不多还赖在桌前的人都东倒西歪地靠在椅子上,鼠标旁的烟灰缸里插满的烟头。祁川从一排排电脑之间穿过,还有俩看上去浑浑噩噩的人撞了他的肩走了进去。这里积攒了一夜的烟味已经到了一种连他都觉得呛鼻的程度,或者说那已经不是烟味,而是一种臭味。他的目光掠过一堆死尸般的躯体,留有意识的家伙们眯着眼睛朝他打了几声招呼。
他们叫他Q1,那是他名震四方游戏ID。在场也有几位小有名气的玩家,但是和虚拟战场上的英勇不同,现实中的他们胡茬满脸,面色蜡黄,满脸倦意的走出网吧时还会被路人叹一句废物。这不是一个电子游戏打得好还会得到认可的时代,长期日夜颠倒饱受辐射的一屋人里,倒只有祁川挺直了背,略显消瘦的侧脸依旧帅气。披着薄毯窝在收银台后的孟老板啧啧了两声,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感叹,“年轻真好”。
祁川迈出网吧,走进了濛濛细雨中。
阴雨连绵的六月仿佛看不到尽头,少年登上天桥,望了眼不远处学校上空阴沉的天幕,夏天不应该总是这样的。人真的很矛盾,他讨厌雨天,却留在了这座常年多雨的南方小城,他还讨厌网吧里陈旧的空气,但他总是睡在网吧二楼孟老板的小隔间里,已经好几天没回过家了。
不知从哪传来了今年高二生暑假不用补课的消息,课间里班上躁动一片。当然是假消息,不过能乐呵就先乐呵吧。施钧洋沾着泥水的球鞋踩到了殷染掉在地上的作业本上,祁川还在走廊另一头的时候就听到了她的尖叫。他从后门走进班里,找准自己的位置坐下趴好,准备继续补眠。
气急败坏的殷染把施钧洋的书包扔到了洗拖把的桶里,柔顺的马尾随着她的步子左右晃着。不知为何,他总是能比谁都轻易地激怒她,她甚至忘了在祁川面前保持一下自己的形象。
殷染瞪着施钧洋骂道:“贱人!”
施钧洋靠在桌前厚脸皮地笑笑。他抽了张纸巾不紧不慢地盖在祁川半湿的发顶上,勾着嘴角朝殷染回敬一句:“婊砸。”
还有其他聒噪的人声一同传到祁川耳中,变成嗡嗡嗡的一片混沌,混着窗外的蝉鸣助他入眠。待任课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祁川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天黑透,他再次睁眼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他拧了拧僵硬的脖子,望了眼窗外,雨又变大了。来睡了两节课,但是黑板一角的缺勤公告上还是写上了他的大名,祁川无所谓,他移开视线,把书包留在了桌洞里,空手走下楼步入雨中。
二零零八年六月十七日,小雨转大雨,乏味又无趣的一日。是时候要回趟家了,祁川急需热水澡,吹风机还有干燥的衣服。从城西到城东要坐近一个小时的公交,他站在学校侧门的公交站等车,垂着眼望向手机。直板洛基亚只剩最后5%的电量,他扣了扣破碎屏幕边角,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抿在唇间,直到往口袋里摸火机的时候才觉得不对劲。
他只摸到了钥匙和火机,原本撑起宽大校裤口袋的钱夹不翼而飞。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