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我朝一贯不主张大兴嫡庶之说,但上下规矩总是有的,保不齐他会不会怀怨在心。”
她越想越怕,直接给吴议扣上个善妒的帽子:“前几日长安来信,张起仁博士已经来赴袁州,他怎么着也算吴家入谱的少爷,难保不会在这事上动心思。”
“就凭他那有命生没命养的娘?”吴九替夫人狠狠啐了九泉的旧主一口,“他比起咱们栩少爷,那是鱼目比明珠,不自量力!既然他心肠如此歹毒……”
“不如……”他悄悄窥一眼江氏的眼色,“老奴去禀明老爷,请他做个决断。”
“没凭没证的,就凭咱们空口一番话?”江氏冷呵一声,唇角抿出一个肃杀的笑,“你去,捡个好日子把我屋里的好东西送给议少爷,咱们吴家好歹是有门有脸的人家,他想要,还能短了他的?”
吴议拿一凶一缓两剂药方熬着,这三个月刚柔并济的猛药下去,总算褪掉三五分病症,长了半点斤两。
新长出的皮肉撑起薄薄一张面皮,勾勒出明眸秀目的一张脸,绣刀似的眉头一挑,挑破往日里那身羸弱不堪的病气,透出一股刃尖般锋利的冷意。
到底是刚拔高个头的少年人,从皮到骨都窜着新生的锐气。
吴议信手拂过平滑如镜的一盆清水,望着慢慢散开又敛回的几圈细纹,破碎的人形已不是百日前破败的样子,病火烧空的眼瞳重新泛出光彩。
命运又给了他一条活路。
问题是,这条路又要往哪里走?
他是个繁体字会认不会写的现代人,更遑论作什么八股文章,科考铁定是死路一条。
要简简单单地耕田种地,只怕这副身子也不济事。
他思来想去,似乎还是只能干回自己的老本行,就算成不了杏坛圣手,提个小秤称称药,安安稳稳过日子也并非难事。
他正低头思忖,便听见门口笃笃一阵扣门声。
吴九不请自来地推开门,客客气气地问了声好。
“议少爷,您今日精神头不错?”
他眼睛虽小,眼神却不漏一颗灰尘,早望见吴议微弓的背影,上头细长一条脊柱顶起一缕菲薄的衣衫——仍旧是瘦,却不像往些日子,一块块椎节都历历可数。
吴九心下称奇,嘴上一声不吭,趁吴议没转身的瞬间,把袖里青花水纹的药瓶悄悄搁进他壁柜下的缝隙里。
他这人担不起大事,心眼却小得精明,吴议这个病架子自然没力气挪动壁柜,到时候只消禀告老爷,人赃并获,还不愁不把他赶出家门?
他早已拟定吴议的死路,眼里透出得意的笑,却在吴议回转身子的刹那收回心底。
——这还是当日那个病恹恹的小豆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