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山道:“传尸一疫,并发染而发之,在长安之时,天后曾下令命十名死囚点染带肺虫的痘浆,而第一例发病的,也隔了一月之久。若从时间上推算,倒也不算无稽之谈。”
吴议接口道:“虽然时隔近半年,尸体恐怕已经腐败,但所幸当时将军用棺椁土葬,而肺虫所蛀食的病灶难以腐化,所以只要剖尸验明,就可以知道此事的真相。”
话音落定,三人的目光齐聚在这位不算老迈,但足够老道的将军的脸上,就等着他拍案给出一个决断。
李谨行缄默半响,还未开口,便听得砰然一声,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易阙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如一道坚固而冷硬的石碑,眼神中刻着坚定二字。
“下官明白,将军是担心唐军的声誉受损,但将军又可曾想到过病帐之中那些日日夜夜不得安眠的病患?若不能给他们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势必会寒了他们的心,唇亡齿寒,一旦他们的心寒了,整个军心也会跟着动摇。下官虽然无行军打仗之才,也懂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八个字。”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从他口中说出来,如一阵疾风厉雨掀面而来,直接击中了李谨行心中最深的担忧。
吴议见他面色隐有动摇,亦折腿跪下,神色郑重:“攘外必先安内,是要在外的声誉,还是在内的军心,还请将军三思。”
两个年轻人并排跪在面前,用脸上坚定的神情告诉李谨行,眼前这个抉择,并不比行军打仗中任何一个关键的选择要简单,此事关系到四万唐军的性命与人心的向背,一步走错,可能全军覆没。
李谨行已经不算年轻了,数十年的兵戎生涯染白了他的鬓发,削瘦了他的肉体,也给他的额上刻上一道道比刀疤更深刻的皱纹。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扑灭他心中熊熊燃烧的那团火焰,也没有剥掉他疲倦的眼神中睿智的光芒。
他很快做出了抉择。
“就按你们说的,开棺验尸。”
——
解剖这件事,吴议上辈子也干过不少了,但摆在他面前的,往往是已经冲洗干净并且才从福尔马林捞出来的完完整整的尸体,虽然气味常常刺鼻得令人留下眼泪,但还算勉强可以忍受。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当初他流下的肯定是感动的眼泪,如果没有伟大的福尔马林,那么他天天要承受的就是现在这样扑面而来的死老鼠的味道。
虽然这些俘虏的棺材都在阴寒的地底封存着,但无孔不入的细菌还是悄悄地腐化了这些死了近半年的尸体,棺材板被重新揭开的一瞬间,就像开了个下水道的井盖似的,各种一言难尽的气味全部一涌而出,袭向人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