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完了这一场,将碎银子放置于桌面之上,随后方才站起身,未惊动任何人,出了这茶馆。他站在门外整了整自己头上的帷帽,看了眼天上飘落的雪。

雪如拉棉扯絮一般,越下越大了。

入目所见,皆被覆上一层雪白。寇秋从街上踏行而去,留下两排长长的脚印。他正从中得了几分兴味,却忽然闻听几声哭音,再扭头看去时,却是旁边花楼的几个头牌,正以手掩面,朝着南风馆的方向慢慢过去了。

寇秋有些讶异,想了想,将几人拦了下来。

“不知是出了何事?”

花街柳巷里,就没用不知道段存的。头牌们见了寇秋,这才抬起尚有泪渍的芙蓉面,道:“柳老板。”

寇秋眉头蹙得更紧。

“您怕是还不知道,”为首的女子含着泣音,“朗月走了。”

猝不及防的走了二字,听的寇秋也是一愣。

“走了?”

“他昨日推辞不掉,去陪了端王,”头牌的美目里荡起了一层薄薄的泪,“就这一天一夜的功夫,走进去的,抬出来了......”

她剩下的话没能再说出口。

抚萧逃得过,朗月却逃不过。

寇秋脑袋猛地一木,想起那日与自己一同上街看大军还朝时,尚且温润文雅的朗月,竟然连头都有点泛昏。他匆匆向回赶,果真看见旁边的小倌馆前愁云惨雾一片,连带含瓶几人也跟着站在门前落泪,吞龙换下了一身艳服,只脸色惨白站在一旁,怔怔的,却一滴泪也未曾掉下来。

不过一个小倌,纵使是去了,也未曾激起多大动静。甚至连祭奠也无,只是老鸨粗粗给了口棺材,将人向里一装,随便找个岗头埋了了事。朗月性情温和,交的朋友多,来送他的人也极多。这些个名妓小倌都站在雪里,甚至完全不顾雪沾湿了衣裳,默不作声望着棺材被两个杂役抬出来。

生前那样朗润和平的一个人,如今就被装进了这小小一口棺材里,不声也不响。

寇秋跟着一同去下了葬。

南风馆中人几乎都同去了,唯有吞龙不见踪影。含瓶也毫不意外,在返回路上,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声。

“吞龙与朗月最好,”他轻声道,“只怕无法接受。死了个人,就像片雪落到地上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的眼睛望着这雪色,许久后方才又开了口。

“爹,您说,我们又会什么时候死呢?”

寇秋听出了他口中物伤其类、唇亡齿寒的意味。

他也不禁沉默了许久。

生,亦或是死,这样的大事与人带来的震撼,总不是片刻便能化解的。仿佛平时与自己根本不相干的,如今都被这只手粗暴地拽了过来,赤裸裸地展现给你看,并告诉你你最终将是这黄土其中一员。

回去后,寇秋在馆中找了许久,才找到吞龙的身影。

他在最顶上的廊上站着,发丝被寒风吹拂的猎猎飞舞,身边已然东歪西倒躺了好几个酒坛。直至看见了寇秋,他才醉醺醺举了举杯子,唇角都被这酒液染得晶亮一片。

“爹......爹。”他含糊不清道,“要不要喝一杯?”

寇秋迟疑了下,方缓缓过去。

“吞龙?”

吞龙一双凤眼似睁非睁,显然已经迷糊了,却又重新将酒坛口对准了嘴。

“当年还说,”他含糊道,“当年还说一块儿赎出去呢......”

他怔怔望着外头这雪,喃喃,“可怎么就这么突然走了呢?”

寇秋一时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得在他身旁坐了,抱着膝,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