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忽然从状元郎的眼角溢出来,他的声音里满含着悔意,一字一顿道:“可我只吃苦了三年——段存,你苦了多少年?”

像是道将他护的严严实实的屏障,如今终于坍塌了。在这后头展示出来的严峻,足以让沈翰修这个实则从未真正踏入过人世的人胆战心惊。所厌恶的,也渐渐转为了可以理解的、值得思索的。

为什么要去那种风尘场所?

为什么要赚那种脏钱?

那时的沈翰修义正言辞问出这些话,可三年后的他,已经能够自我回答了。

——为了活着啊。

倘若不是无路可走,谁愿意背负上这样的骂名?

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恍然间觉得,自己与那个说“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其实也无甚区别。仗着的,不过是自己从未吃过这些苦罢了。

“我错了、我错了......”他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糊满了一张脸,来抓寇秋的手,“段存,我错了——我从不该说这些话,你才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一直是!”

“我不是个东西,我没良心,我狼心狗肺......”

沈翰修猛地顿了顿,连声线也开始跟着一同颤抖。他尝到了自己泪水苦涩的咸味,咬牙一闭眼,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所以......你回来,好不好?”

你回来。

只这一次,我只对不起你这一次......后半生,我定会好好地弥补于你。

除了你,我还于何处去寻这样诚挚的真心?

可青年却只是站在原处望着他。段存这几年显然过的极好,脸颊白皙而饱满,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白生生的,如同豆腐。他披着用孔雀线织成的斗篷,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仿佛被笼罩在了耀眼的光里。

沈翰修仰头看着他,竟然有些自惭形秽。

寇秋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的勾了勾嘴角。

“晚了,”他轻声说,“沈状元,你回来的太晚了。”

那个把一颗心都挖出来交给你的段存,早已经死在了昔日的南风馆里。你追不回,也再寻不到,已然阴阳相隔。道歉也好,醒悟也罢,都来的太迟了。

“不,不!”

沈翰修心头一阵惊惶,几乎扑上前来,想要拽住青年的衣摆,“不迟——我已经回来了,你瞧瞧我,段存,你再瞧瞧我!”

眼前倏忽闪过一道寒光,再看时,他抓着的那一截布料已经被齐刷刷斩断。有什么人将面前的青年拉后退了几步,一把揽进了怀里。

沈翰修抬起头,这才意识到来者是何人。

是那个名扬天下的仇将军。

他们也算是故人,如今相见,沈翰修却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

仇将军冷着脸,将青年的衣服拍了又拍,又干脆解下自己身上的猩红披风,整个儿包裹在了青年身上。

做完了这一切,他方才抬起眼,看也未看沈翰修一眼,只对着寇秋道:“饿了么?家中炖了汤。”

他怀中的大宝贝拽着自己头上的兜帽,扬起一张小且白的脸,冲着他笑了笑。

那一笑便如春花,将沈翰修也看得呆了。

这么多年,这还是他见到的段存的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

几乎是在这一瞬,沈翰修便知道自己是一败涂地了。他死死地咬着嘴,浑身的力气都被一点点卸了下来,那股撑着他从北方一直走回来的气,忽然间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