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韩超这边,他突然杀回营,一来就碰上许亮,带着马尚北在往外走。
他没说话,止了步,盯着马尚北。
马尚北已经换了衣服,牛仔裤加皮夹克,这年头最时髦的大头皮鞋。
但也立刻立正,站的板板正正的。
许亮揽过韩超,低声说:“刚才罗司令亲自给我打电话,催我放人,韩营,胳膊扭不过大腿的,把马尚北放了吧。”
韩超转身就往营区办公室走。
许亮跟在他身后,继续劝:“咱们已经拖了一周了,你一直找不到证据,马尚北也一直很乖,罗司令刚才在电话里问我,你是不是对他有意见,问我,你是不是想当司令员,韩营,领导都说这种话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韩超并不理许亮,进了办公室,一边是他的办公桌,干净整洁,另一边是许亮的,杂乱无章,中间挂着一张地图,他长时间的扫视着办公室,似乎要从这儿找出个蛛丝蚂迹。
许亮也是头大,就在刚才,罗司令亲自打电话要求放人,而且马尚北的宿舍,他的床,他的每一件衣服他们都仔仔细细捏着搜查过,里面没有打火机,也没有火柴,连个火星子都找不到。
所以,他们找不到罪证。
偌大一个军区,十万军人,韩超一个小营长,现在是在跟司令员较劲。
这个劲儿再较下去,他俩都得倒霉。
突然,韩超停在地图前,抓起放大镜说:“许副,这个放大镜看起来怎么这么新?”
许亮说:“上上周吧,你回家探亲的时候马尚北来打扫办公室,摔坏了一个,我领了个新的。”
韩超抓起放大镜,放到灯下看了会儿,抬头说:“这玩艺儿就是犯罪证据,你不要老想着为马尚北开脱,就今天晚上,咱们必须把它从营区找出来。”
许亮接过放大镜,一时间纳了闷儿了,这东西怎么会成为犯罪证据?
但把它对到灯下看了片刻,他忽而省悟过来了,这玩艺儿,还真能用来犯罪。
他立刻吹哨集合,命令所有新兵出列,在操场上站军姿,带着一帮排长们,全营区地毯式的搜查,宿舍里所有的东西,棉衣棉被要仔仔细细的捏,甚至厕所的大粪要掏,营区的生活垃圾已经半个月没有倒了,也得两个人,亲自上手,仔仔细细的摸一遍。
马尚北自打入营后还没出去过,但凡有放大镜,必定还在营中。
许亮带人搜查,韩超就一直盯着马尚北。
混混之间有种天生的磁场共颤。
所以韩超看得出来,马尚北不但不乖,而且心狠手辣,他自己往水房撒尿,看别人喝的差不多了才提醒,他悄悄弄断厕所的木板,等人掉下去了再伸手去捞。
他让宋排长的枪走火,再第一时间救人。
他热心肠,为人善良,屡立‘奇功‘。
而要去了驻港部队,他还会用这种方式阴上司的,因为狗改不了吃屎。
一旦上司阻了他的路,他就搞死,自己上,他本身有一个老革命的爹,再有陈凡世那个继父,罗司令又是他爸的老交情,不出几年,他就会扶摇直上,说不定会成为部队中最年青的营长、团长,或者师长。
他很聪明,这些‘奇功’更会助他一臂之力,但他的种种手段,逃不过同样混过社会,心比他还黑的,韩超的法眼。
韩超也不可能放虎归山,因为他立功,是建立在坑战友的基础上的。
别人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要一将功成,要坑死不知道多少战友。
转眼就是是早晨六点了,天亮了,这时罗司令办公室又打来电话,在催,问韩超为什么还不放人,正好教导员王书亚从医院回来,搪塞了两句,搪塞过去了。
转眼就到中午12点了,这时一帮教官只差掘地三尺了。
但依旧找不到,怎么办,新兵继续列队,教官们继续找。
终于,眼看夕阳西下,明天就是周一了,而周一,驻港部队所有新兵必须集结,发往广州,他们再不送人,估计罗司令会派警卫员扛着枪来押人了。
许亮累了一整天,先示意马尚北归队,才说:“韩营,放人吧,我有儿子,你还俩闺女呢,真惹怒了领导,明天就让咱俩转业,你说咱们连点手艺都没有,出去干嘛,跑街上卖十三香,还是天桥玩杂耍去?”
韩超也纳闷,马尚北身上的每一寸衣服王书亚都捏过,甚至连他的肚皮都专门压过,怕他把放大镜给吞了嘛。
但那个放大镜,他到底藏哪儿去了?
他回头盯着正在跑步的马尚北,平常训练,所有人穿的都是胶鞋,但今天因为要调走,他换了便装,穿的是皮鞋。
此刻他正在跑步前进,下午六点的夕阳中,韩超突然听到马尚北的鞋子里传出咚的一声,并不大,是一声隐隐的钝响。
但就这一声,他发现这家伙把放大镜藏哪儿了!
混混还是老的辣,韩超快步上前,一脚踢中马尚北的腿窝,见他踉跄倒地,伸脚,把他的皮鞋踢到了远处,喊许亮:“搜皮鞋,放大镜在他的皮鞋跟子里!”
马尚北也在此刻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一脚蹬过来,一声狂吼:“□□妈的韩超,你是老子妹夫,老子去了驻港部队,将来就能提拨你,你他妈的是不是驴脑子,不开窍啊,想找死啊,非要挡老子的路,你他妈个野狗养的狗杂种!”
韩超是跪着的,躲过这王八蛋捂了一夜的馊脚,顶着他的膝盖窝一阵狠压,这一压,痛的马尚北没憋住,直接崩了尿。
韩超不言,闻到一股臊臭,再一膝盖的狠顶,顶在马尚北的腰椎上。
这种疼痛是能疼到人拆骨的,马尚北挣扎着,扑腾着,继续破口大骂:“□□妈的韩超,部队不是你这种王八蛋混的,你把老子拽下去,你也甭想爬上去。老子的外公是从师级岗位退下来的,我大姨还在后勤处,真动了老子,你他妈的以后休想好过!”
这回韩超更加不客气了,再一膝盖顶上去,马尚北只觉得腰椎一阵钝痛,仿佛整个骨结给卸开了,痛极之后,终于晕了过去。
韩超这才站了起来,说:“给老子搜!”
此时晚霞刚好落山,全营所有人一天一夜没合眼。
众目睽睽之下,大家还真从马尚北的鞋跟子里,翻出了放大镜!
……
再说陈玉凤这边,勤务兵自我介绍姓秦,她就喊他叫小秦了。
小秦说:“马司令,罗司令跟徐师长都在蒙自下放过,都喜欢吃云南菜,买菜的钱在我这儿,菜你看着安排,怎么样?”
蒙自陈玉凤听王果果说过,是个特别美的地方。
在革命年代,蒙自有个五七干校,据说当时从首都下放的人特别多。
这时她心里已经有底了,把自家的酸菜、剁椒等调料都装了一小罐,到了市场,既不是自己掏钱,当然不用省,五花肉,梅肉,都专挑最好的。
因为听说徐师长家不开火嘛,她还买了米,圆糯米、饭米,糯小米,紫米,各样都买一点,接着买菜,木耳,青菜,土豆,萝卜,有这几样就够了。
到了师级家属院,头一回坐电梯,陈玉凤得说,那感觉可真好。
自以为东西已经买的很全了,进了厨房她才发现,徐师长家连盐巴和酱油,这些最基本的调味品都没有,锅都是锈的,得,还得让小秦跑一趟,买东西。
陈玉凤的外公就做过厨师,虽然她没见过外公,但听周雅芳说过一些她外公上门,给大人物做厨的故事,据说上门做厨,最忌讳的是乱跑,乱听乱看和乱摸,为厨必须本分,除了厨房,别的一概不闻不看。
先给梅肉绞打上劲,这是做丸子的,一会儿跟萝卜一起炖,腊排骨是她从自家带的,跟白菜一起炖,五花肉用来做扣肉,主菜也是饭,叫蒸肉饭,要把各种米和五花肉,土豆拌到一起,再加上她从老家带来的调料,蒸好既可。
一块上好的五花肉煮透之后,先要擦干净,用叉子在皮上扎孔,匀匀的扎好了孔,再轻轻抹上一层老抽,然后再下锅炸,炸完切片,上锅蒸了之后,还得把垫底的咸菜给炒了。
就在她炒腌菜时,小秦进来了,一闻就说:“嫂子,这肉可真香。”
香的其实不是肉,而是饵菜,饵菜也是腌菜,不过是脆的,轻轻炒一下就风味无敌,要加上肉一起蒸了,那才叫香呢。
她正在往米饭里加饵菜,于是递了小秦一块:“你尝尝这个菜。”
“这黑乎乎的有啥味儿……”小秦接过去丢嘴里,顿时又说:“奇怪,真香。”
不怎么起眼的小榨菜,既有酱香,又微甜,后味还回甘,因为剩的挺多,小秦手抓着吃了一口又一口,连徐师长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听陈玉凤喊了声徐师长好,回头一看,就见师长在瞪自己。
偷吃肉还说得过去,小秦在偷吃咸菜,可以想象领导的脸色了。
“厨房还用得惯吧?”徐师长问的很温和。
陈玉凤说:“用得惯的。”
徐师长又换了严厉语气,说:“马司令和罗司令马上就来,小秦去迎一下。”
此时谈正事当然不对,但陈玉凤只是来做厨的,做完就得走,估计以后她也找不到单独跟徐师长聊天的机会了。
所以小秦一出门,她就直接说了:“徐师长,我目前还没工作。”
徐师长本来要走的,回头说:“我再催一下后勤部,让给你安排一下。”
后勤部不可能给陈玉凤安排工作,因为后勤处主抓人事的是张艳丽的大姐张爱霞,陈玉凤才惹了张艳丽,张爱霞就连扫厕所的工作都懒得给她安排,而且陈玉凤也不要工作,她又说:“徐师长,咱们院里,育苗班的旁边不是有个酒楼……”
部队上的人,行事作风都只能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快。
陈玉凤一句话还没说完,客人已经进门了,她只好把下半截又吞了回去。
未见客人,已闻其声,一位客人说:“新鲜了,从来不开火的徐师家今天开了火,做的还是云南菜?”
徐师长说:“不是好菜,不敢劳您二位大驾,罗司令坐,马司令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