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哪怕他忘记了所有,在记得...)

可她拥有最简单,也最平实的幸福。

反观二妞,成名了,钱赚的肯定也不少,如今依然在不择手段的,为了出名而奋斗,但连打个胎都要偷偷摸摸,其幸福感又有多少呢?

只能说,人和人追求的方向不一样,得到的回报,也就不一样吧。

回到家,正好阎肇的车也到了。

现在他们的规格待遇提上去了,公车都是奥迪了。

但工作也更忙了。

下了车,阎肇胡子拉茬的,脸色看起来特别差。

这段时间太忙,他都四十多的人了,人人都在发胖,就他,非但胖不起来,而且一直在瘦,眼眶都陷进去了。

家里有吃的,给圆圆煲的猪脚汤,牛肉汤,冰箱里有和好的面,拿出来先晾着,洗菜热锅的功夫,面就醒开了,等锅一开,啪一声扯进去,一碗油泼面,再热一盘子的烂乎的牛肉,拌个洋葱木耳,外面的山珍海味也比不得这一口。

陈美兰做饭的时候,阎肇已经把澡洗了。

等她把饭端出来,阎肇是抢了碗过去的,举起筷子就刨。

陈美兰边吃边问:“今天开幕式,你不是有坐位的嘛,我听说你们的坐位跟大.领导们还靠得很近,你怎么不去参加啊,票呢,你让给别人了?”

阎肇眉头都不抬,狼吞虎嚼:“齐征在朝阳分局干得不错,小伙子年龄也到了,该升职了,有机会,就让他见见领.导们,我把我的坐位让给他了。”

今天的开幕式,有很多大领.导去。

而公安系统的人,是领导们今天要见一见,并且聊一聊,过问一下的人。

这种机会,别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挤都挤不进去。

但阎肇,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齐征,那个更年青,也更优秀的人。

“那你呢,你难道就不想升职?”陈美兰反问。

阎肇已经把一碗面刨完了,犹还觉得不够,但是他马上就要睡觉,吃太饱了也不行,一脸无所谓的拿着碗进了厨房,边洗边涮,他说:“我事业有成,儿孙齐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升官,是该回家,多陪陪你。”

阎肇目前是个处级,他才四十多岁,要往上升,年龄,空间都特别大。

但阎肇自己不想。

用他的话说,他看得到自己的长处,也看得到自己的短处。

他是个执行能力特别强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这种性格的人,就不愿意当太大的领导,因为领导太大,顾忌太多,在任何事情上就会瞻前顾后,就无法像现在一样,当个不留情面的活阎王。

所以于他来说,工作他干得特别顺手,至于升不升职,于他是随缘,有机会,他更愿意让给后辈。

刷了个牙,阎肇说:“睡觉吧,我凌晨三点就得起来,还得去开会。”

这不榆木脑袋吗,凌晨三点,别人见完领导都回家了。

他又要跑去工作。

不过陈美兰也只是瞪阎肇一眼,她自己在医院忙了几天,也熬坏了,今天晚上奥运开幕式,按理来说全国观众一起在看。

但算了,休息要紧,俩口子就齐齐躺床上了。

陈美兰一躺下,突然想起件事儿来,自己那张档案表,阎卫从西平市带回来了,她想翻出来给阎肇看看。

不过才准备翻身起来,阎肇伸手,紧搂了她一下,呼吸已经匀称了。

这男人,不过喘气的功夫,他已经睡着了?

看阎肇脸色蜡黄的厉害,陈美兰心中突然起了一念,心说他怕不会,这段时间太累,身体给累垮了吧?

陈美兰上辈子听说过一个词,叫‘过劳死’,据说人在特别辛苦的,连续工作过多天后,太疲惫的话,那怕身体本身没有毛病,也会因为过度劳累而猝死的。

阎肇为人自律,一直没有松懈过锻炼,身体年年体检都没任何毛病。

但别这段时间,给过度劳累了吧?

陈美兰心里担心,但因为丈夫沉沉睡着,怕自己惊动了他,会让他更疲惫,所以不敢惊动他,索性坐了起来,听着窗外嘈杂的声音,握着阎肇的手,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守着。

眼看就是八点了。

突然,空中传来礼花轰鸣的声音,一只巨大的礼花于半空中炸开,仿佛一只人的脚。

火光映在阎肇的脸上,他于梦中,突然轻轻呓语了声:“娘!”

阎肇曾跟陈美兰说过,自从苏文去世后,虽说他特别思念,但从来没有梦到过苏文的音容相貌,一次都没有。

于梦中喊娘,阎肇该不会是梦到苏文了吧。

陈美兰握紧丈夫的手,靠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说:“我在呢。”

“娘!”阎肇嗓音压得低低的,又喊了一声。

是的,自从84年苏文去世,迄今为止,整整24年了。

不仅阎肇没有梦到过娘的模样,阎卫也总念叨,说大约是因为娘恨自己,从来没有去过他的梦中,就阎佩衡,也从来没有梦到过妻子。

但今夜,在漫天的礼花声中,于半梦半醒中,阎肇赫然看到苏文穿着她平常穿的,那件大襟的碎花袄子,头上挽的是发髻,笑眯眯的,就站在窗外,伸手招着他,仿佛在唤:“小肇,娘的乖娃!”

于每一个人,母亲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于阎肇尤其是。

他毫不犹豫的爬了起来,跃出窗子,奔到了娘的身边。

他仔细的看着娘,吃惊于娘看起来是那么的年青,好看,头发一如往常,梳的整整齐齐,衣服有了淡淡的颜色,那是因为他不在,她的手劲儿不够大,搓不掉的汗渍。

而娘身上的味道,就像山泉,青草一样,湿辘辘的,又格外清新,她身上永远是那股味道。

阎肇知道这是个梦,也知道自己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娘了。

他望着娘,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又喊了一声:“娘!”

这时天空又炸出一个巨大的脚印,映的夜空五彩斑斓。

那是奥运场馆中,开幕式的主题之一。

开幕式的导演曾洋洋洒洒的,跟阎肇讲过这个概念,也曾进行过小型的预演,所以阎肇知道,此时开幕式要开始了,那些大脚印一个又一个的,是朝着奥运场馆的方向去的。

那巨大的脚印在天上走,苏文转身也走。

阎肇跟着她,也在走。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娘了,他跑的有点急,想追上娘,想紧紧搂着娘,就像那回从火车站,送别顾霄后回来的时候一样,明知道自己留下娘是错的,可他依然不愿意放开她。

“娘。”他又喊了一声。

场景在一瞬间变了,这应该是个录音棚,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一面玻璃幕墙外面,头戴耳机,闭眼,侧耳,听着什么,一只手在慢慢打着节拍。

阎肇看了好久,才认出来那是他们老阎家的大孙子麦克。

苏文的大襟,碎花袄子,以及她挽的发髻,于这个场合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唇噙着笑,看了会儿,回头看了阎肇一眼,仿佛在说:“是个好孩子啊。”

非典毁了麦克的肺,他无法再唱歌了,不过一场非典,以及在非典中,来自小狼的打击,在打废麦克的同时,也打醒了他,他没有再执著于唱歌,而是转型,尝试着去谱曲,填词,制作音乐了。

而于制作音乐方面,他的天赋比唱歌更高,所以现在,他在香港是个小有名气的摇滚音乐制作人。

不过他跟别的几个兄弟关系不怎么好,很少联络约翰和jim,小旺他们。

但能自立,有工作,有收入,没有太多的不良癖好,就算是个好孩子了。

阎肇也是这么想的。

突然,场景又变了。

这是某个医院的手术室门口,一个男人身着无菌手术衣,戴着白色大口罩,手背扶着鼻梁上滑落的眼镜,飞速走了过来,阎肇怕他要撞上苏文,拨步上前想要阻拦,却见这个高大的年青人从苏文身体上一穿而过,进了手术室。

这是约翰,他自从学医毕业后,就一直在协和医院工作。

是目前肿瘤科最年青,但技术最精湛的专科医生。

此时当是半夜了吧,但他还有手术,还得进手术室,忙着做手术。

苏文回头,依旧抿唇笑着,仿佛在说:“这也是个好孩子啊。”

是啊,年青,帅气,同时又医术精湛,谁说约翰不是好孩子?

苏文继续往前走,阎肇紧随其后。

依旧是在医院里,妇产科的病房里,突然,一声孩子奶奶的,哼奶声,让阎肇的心都要化了,这是圆圆所住的病房,她生了宝宝,也是在医院里。

病房里,阎西山和小旺在给两个小宝宝喂奶,圆圆在病床上安静的躺着。

从手法看,小旺还很生疏,但他也已经是个父亲了,从他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他对孩子的爱来。

趁着阎西山不注意的时候,他亲了一下宝宝,可阎西山想亲的时候,他就得踹一脚,不让亲,阎西山愤愤不平,抱着宝宝轻轻的,在病房里走动着,拍嗝。

苏文笑着看了很久,大概在回想自己年青的时候,带孩子的经历吧。

转过头,再对着阎肇笑了笑,她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爸年青的时候,也是这样抱你们的。”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眼里饱含着眷恋和不舍的再看了一眼。

终于还是转身,又走了。

这回是奥运会开幕式的会场上,舞台上,jim在拉小提琴,这是一曲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整个会场,人山人海,声如洪浪。

苏文当能看见,也能听见,不过她不是来看这一切,属于这个时代的,属于盛世的繁华和热闹的。

她的目光在搜寻,找到jim之后,就静静的看着,当然,并没有因为jim站在灯红酒绿的舞台上,因为是个成功的艺术家,就会对他有格外的青睐。

她的眼神跟看约翰,看小旺时一模一样,她的目光中,只有一个祖母对于孙辈的爱,而在音乐声最为澎湃的,引得全场屏息的,高潮的瞬间,她悄然转身,离开了。

小狼在体育馆外,站在一列列,挺拨如松的特种兵之中。

他的皮肤还是那么黝黑,黑到,脸上甚至能映出天空闪耀着的,炫目的灯光。

他两只明亮的眼睛注射着夜空,整个夜空中,五彩斑斓,不停变化的灯光,倒映在他的两只眼眸之中。

这是8月的首都,不穿衣服都能汗流颊背的日子,但他和所有的战士一样,穿着厚厚的特勤服,还佩着实弹,混身上下,武装到了牙齿。

他是血肉之躯的人啊,而八月,是那么的热啊,汗水一滴滴的,从他的额头滚落,而他,眼睛一眨不眨,依旧注视着夜空的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有报警提示灯,当灯是绿色,他们就会原地待命,当灯变成黄色,他就要开始准备,如果灯变成红色,将是紧急行动。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这一整夜灯都不要变颜色,不要有任务。

那就证明今夜,整个首都将安全度过。

苏文在这儿站了很久很久,久久的看着她唯一一个,穿了绿军装的孙子。

他站在人群中,他的鼻梁是那么挺拨,他就像颗松树一样,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阎肇站在母亲的身边,一直在望着母亲。

他以为母亲对于孙子的爱没有偏见,但显然,是有的。

因为望着小狼,眼里是满满的欣慰和爱,如果可能,她应该想伸手抚抚孩子,擦擦孩子额头上不停滚落的汗,把他抱在怀里拍一拍的。

可她不能,她做不到。

于是她就只能久久的站着,站在那儿,温柔的看着他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人生都有尽头,何况是梦。

终于,苏文转身走了。

这回,她又回了一级家属院,要往高层去。

此时奥运开幕式刚刚散场,阎肇觉得,娘是要去看小贝贝的,那是她最小的孙女儿,在西平市读书,成绩很好,而且一直在练体操,阎卫夫妻想把她培养成一个体操运动员。

阎肇还想跟着,苏文回头,但眼神仿佛在问:“乖娃,你要跟娘走吗?”

于每个人,母亲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独一无二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