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伊池垂着眼帘,纤细的手指交叉在身前,看起来像是在思考方均南说的话。
“你想想,若是真的回去,方家的家产也有你的份儿不是?”方均南不断诱导,却又苦不堪言,因为连他自个儿都不确认未来会不会分到家产的一杯羹,此刻却要以此为诱饵,诱惑一个他压根儿得罪不起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你可以向去过南方的人打听,我们方家配得上贺家的门楣!”
“也是。”方均南本没抱希望能得到回应,不承想,方伊池浅笑着仰起头,他眼底映着飘摇的火光,也不知说的话有几分真假,“我考虑考虑。”
方均南松了口气,告辞回了屋。
他目送方均南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后,来不及整理情绪,余光里又撞上来一点猩红色的光。
下人举着灯笼,引着严仁渐往前走。
贺作峰的腿伤没好透,贺作舟又不信任其他人,便让严医生留下帮忙,方伊池走过去想打声招呼,头再次疼起来。
也没有多疼,就是乏劲儿一阵一阵往上冒。他这些时日忙的事情太多,晚上独处时经常头疼,没力气找医生,此刻见着严仁渐才想起来问。
严仁渐当即挎着药箱就要去北厢房给方伊池诊脉。
他倒是淡然:“没事的,明天再说吧,估计是冷风吹的,不碍事。”
严仁渐借着烛火仔细瞧方伊池的面色,觉得的确没有太苍白,却依旧不松口:“小爷,您要是不介意,我现在就给您诊脉。”
方伊池道了谢,伸手撸起衣袖,寒风呼啸,冷意宛若锋利的刀刃在他的手腕上来回划动,他却没有在意,目光淡然,直到严仁渐收回诊脉的手,才道:“如何?”
严仁渐怔怔的:“挺好。”
“挺好?”方伊池失笑,“这么说我没病?”
“没。”严医生还是没怎么缓过神,眉目间甚至有疑惑。
他隐约听见严仁渐嘀咕了句什么“不应该啊”,还有句“让您嘚瑟,这下子可得等好一阵子才能下手了”。
不过严仁渐显然陷入了心事中,方伊池与之告别的时候,他猛地跳起来,头也不回地跑,说是要拍电报。
方伊池以为严仁渐要去哪儿给人看病,并没有拦着,还吩咐万福把家里的车借给严医生,继而转身回屋,不顾警卫员的阻拦,收拾起了行李。
方家的事,方伊池不想掺和,但是他得把属于自个儿的钱抢回来,送给先生。
——哐当!
茶杯的碎屑四散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漆黑的军靴。
贺作舟还没来得及脱身上的披风,面色阴沉,风雨欲来:“这就是你跑来的原因?”
严仁渐挎着药箱,欲哭无泪:“六爷,我这不是急着拍电报给您道喜吗?谁知道小爷一声不吭,连夜带着警卫队就往方家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贺作舟踩着摔烂的茶杯,捏着马刀的手微微颤抖,“严贱人,我太太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枪崩了你!”
严仁渐已经受过好几回惊吓,如今再听贺作舟的威胁,彻底麻木,凄惨地扯了扯嘴角:“六爷,这谁能想得到?”
“……我拍个电报的工夫,小爷就带人杀到车站,登最晚一班火车,直接奔南方去了。”
“据说万福想拦,没拦住。小爷还把那个方均南绑走了,说是抢到什么钱就回家,让您不要担忧。”
“抢钱?”贺作舟眼前一黑,恨不能飞过去把方伊池逮回来,“操了,他以为自己是土匪?”
“还不是为了您……”
“报纸上的屁话能信吗?”贺作舟差点再摔一个茶杯,“倭人他算个屁!”
说完,扯掉手套,六神无主地在屋里转了两圈,军靴踩得破瓷片,发出一连串刺耳的脆响。
“订票,现在就去给我订车票。”贺六爷把军帽狠狠扣在头上,推开严仁渐,一头扎进风雪里,“没车票就把火车给我抢下来,往南方开。”
“逮不住这只吃饱了撑的凤凰,我就不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