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儿是江南水乡长大的丫头,自幼被农家爹娘签了死契卖进贺府,放在贺老爷的独女贺小姐身边当贴身丫头兼玩伴。
许是进来的时候年纪尚小,也不懂什么骨肉离别之苦,贺家也不是什么刻薄仆婢的人家,她家小姐更加对身边人少有约束,不曾受过什么累,所以芸儿也将贺家当成了自己家一样,归属感极强,又正值年少烂漫,性子也很活泼。
近日却是犯起了愁,不知怎么自家小姐忽然对神仙妖魔鬼怪之事起了兴趣,命府里的人四处打探搜罗各种神仙志怪故事,连凡是沾上边的游记和话本也不放过。
老爷和夫人起初不在意,只当是年纪小爱好新奇趣闻,本就是当娇娇女养着,又不求她读书上进,参加科举光耀门楣。只是在闺阁中看看话本子,家里也不缺这点闲钱,自然是遂她的意。
但谁也没想到,这一上心便是三年之久。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离贺文溪及笄之年不远了。
这些年来,贺家千金在这永宁府名声也不小。一是这贺家小姐生得灵秀貌美,若非已然定亲,许配的人家还是京中的高门,恐怕贺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踩平了。
二是与这美名同样传扬开来的传闻,就是贺家小姐像是迷了心窍般,一门心思放在求仙问道之事上,丝毫不像寻常闺阁淑女,读女戒女训习女红管家。
外人私下闲言碎语道,这贺家千金纵然出落得再好看,跟九天仙女下凡似的,但凭后者这一点就不适合娶回家相夫教子。
贺老爷和周氏听了是愁了又愁,他们如何不气,也曾想过劝阻管教女儿,但诸多手段下来还是拿女儿没办法,打又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只能盼着这些风言风语,不要传到京城去了,免得影响了女儿的名声婚事。
想着等到及笄婚配之年,女儿嫁入国公高门后成为世家大妇,也就不会再想这些虚幻飘渺的神仙故事。
虽是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周氏仍藏着微微不安的心思,在夜里床上难寐之时,私语道,“老爷,你说……溪儿不会像、像二爷那般吧。”
向来在妻女面前软和的贺老爷,难得面色一肃,“怎么提起他了?不是说了嘛,就当我贺家没这个人。”
贺家二爷贺艾,像是个禁忌话题。周氏听这话也没生气,反而噤了声。她嫁入贺家的时候,也曾见过贺艾,他还是曾经引得京城闺阁少女一度倾倒的贺二郎。不管是满腹才华锦绣文章,还是生的风流俊秀,又继承家传医术,年纪轻轻便已了得。
谁能想到后来痴迷于修仙,抛下家人一去不复归呢。
贺二郎多年渺无音信,连封报平安的家书也不曾寄来,生死未卜,只怕是遇到山野劫匪或是葬身豺狼虎豹的腹中了。
贺老爷也为此郁郁不已,深藏于心,他自知资质平庸,令父亲贺御医失望,本以为二弟聪敏过人,寄托着全家希望,结果不管不顾就离家了。若非后继无人,恐怕父亲也不会早早从太医院退下来还离开京城迁居江南之地。
贺老爷也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安慰妻子道,“溪儿毕竟是个女儿家,总不能像老二一个男子那样,跑出去吧。”
周氏心中腹诽道,女儿早些年就以看家护院的名义请了好些武艺师傅,待了没多久人就走了都说没什么可教的了。要不是她拦着,只怕女儿一手厉害剑术如游侠爽朗风气,早就遮掩不住了,和痴迷求仙问道一样传得人尽皆知。
这样就更难嫁出去了。
周氏只庆幸,托她那位御医公公的福,早早定下一门好婚事,而且京城与江南远隔千里,想来也听不到这些传闻。
人有私心,就是周氏,也只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寻常妇人,女儿纵然百般不好,不符合世俗贤良女子的标准,她也是偏爱的。若是她生的是儿子,绝对不会愿意让他娶这样一个不知妇德妇工又不安于室的女子。
但现在唯有在心里对女儿未来的夫家国公府暗暗道声歉,想着能多掩盖一时就多一时好了。
………………
芸儿掀起珠帘,一手端着甜羹走了进来,看着自家小姐仍拿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就像外面传言的那样着了魔似的,想想她家小姐天生丽质,许婚的又是高门大户,可谓是前程似锦,本该是备受永江府的一众姑娘艳羡的,如今却成了笑话谈资。
好在老爷夫人仁慈没有迁怒于她一个小丫鬟,也有小姐护着的缘故。
芸儿心中感激,又不免劝道,“小姐,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啊。”
连鲤鱼都成精了,哪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萧函托着腮想道,却没有多说什么,那生出灵智的鲤鱼虽有来报恩,却很少显现于人前,甚至有意避开凡人。也对,万一让人瞧见了,可就不止在街市上卖出二十两的高价了。
这也就造成了府里没有一个人知晓萧函的‘奇遇’。
就是萧函在这里平安顺遂待了十几年,也才发现这不是个普通的古代世界。
萧函本来还没想好这一世的人生规划,是接手医馆做个大夫,还是谋个万贯家财当富贵闲人,抑或是像徐霞客那样游历天下,览遍湖光山色万千风光。但在知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妖魔鬼怪之后,立刻把那些抛之脑后了。
怎么选,再简单不过。
只是静下心来,萧函却发现没有那么容易,她曾经习过的修真功法也只是凝练出一些灵气来罢了,仿佛有层无形的薄膜始终无法突破。
萧函猜测这个世界的天道许是设下了某种法则桎梏,仙凡之间存在壁垒,且门槛极高,即便想要求仙问道,也难入法门。
这些年来搜罗各种奇闻异事,仿佛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仙踪飘渺,蓬莱难寻,就连山野妖魔鬼怪的故事也少有真实记载披露,也自然没有人相信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