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寻说自己是医疗组组长的时候,杨禁和展枫脸上都露出或多或少的惊讶。任何一个职业在千帆都不是简简单单只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严格来说,他们都是多面手,只是某一项潜能尤其突出,更适合做某一方面的事情,才会被分配到各自的岗位中去。如果何寻所说是真的,那么他当初必然是个极其优秀的男人,才能够成为医疗组这种重点部门的组长。
甚至白允慈因为一些原因都没有到那个位置。
杨禁和展枫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白允慈,算来算去,何寻应该算是白允慈的大前辈。可是白允慈仿佛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号人似的,他眉头紧锁,说道:“看来,我应该问跟杨禁同样的问题了,我们同属一个部门,我甚至服役的时间比杨禁还久,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你的信息?”
何寻说:“有一些人确实会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千帆,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清除的一干二净,哪怕是当世的英雄,很快也会被遗忘的。”
“遗忘不代表消失。”杨禁顿了顿,说道,“等等,你这话的意思,完全不像是因伤退役,而像是背后有什么隐情。”
何寻看看孟蝶,孟蝶“哼”了一声,好像不打算阻拦何寻似的,何寻才说:“二十年前,我和小蝶作为当时最出色的成员,参加过一个秘密任务。那个任务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而且我们加入的时候,任务已经进行了很多年,我们只是负责其中一个很细小的环节。小蝶负责把一些东西押运到千帆,而我则在千帆的实验室,跟当时的分支任务组长官……官……”
“官锦城。”杨禁说。
“对,官锦城,看我这记性。”何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跟他共同负责一部分基因研究的内容,后来因为一次实验意外,我遭受了很强的辐射,潜能剧烈退化,没有办法留在千帆里面,只能退役。我本人是不介意什么的,实验嘛,有时候发生意外死掉都是很正常的,只是潜能退化,还在我接受的范围内。我能接受千帆的决定,但是小蝶不能,她觉得我是因为工作而变成了这个样子,结果现在没用了,千帆就随意的丢掉。”
“站在实际利益角度出发,这个选择确实也没有什么问题。”杨禁刚刚说出这种话,孟蝶一记眼刀就飞了过来。杨禁无奈地说:“大姐,我们每天都有人甚至连命都丢了,仅仅是被迫退役,这问题不大吧?退役好歹能有命活着啊。”
“你觉得这是一种性质的事情么?退役和战死,我宁愿选择后者。”孟蝶说,“你能理解你为了所信仰的东西付出一切之后,自己没能光荣的落幕,而是像是垃圾一样被扫地出门的感觉么?在千帆,活着退役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
活下去,是很多人最为原始的动力。
时一羲想起了他和鹰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参观千帆基地时的对话。他们通过荣誉长廊,那里悬挂着那些英雄们的肖像,每一个都神采奕奕,但是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已经死了。其余那些是退役还是继续留任,时一羲也不清楚。他从孟蝶的话中感受到了一种隐隐得悲愤,仿佛无声无息地离开千帆是一件比死还痛苦的事情,这甚至对他们而言是失去尊严的。
曾经屹立在顶端的众神仿佛一下子就跌落了凡间,去经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人间悲苦。潜能逐渐丧失,英雄变得平庸,这种无休止的平凡生活似乎是每一个人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因为落差有时比死亡更可怕。
那个长廊上还活着的人,到底都在经历着怎样的人生呢?时一羲看了看杨禁,他就是其中之一,但好像又与所有人都不同。他在那样巨大的灾难中活了下来,就像是死寂的废土中还存留的一朵生命的花,旗帜一般永远的矗立在那里。
他能成为那个顶端的角色也许就是以为他被那么多人寄托希望,好像只要他还在,事情就没有陷入绝境。
时一羲忽然抬起头,说道:“千帆的荣誉长廊里也没有你们的照片,如果你们那么厉害的话……”
“所以我说那个任务非常神秘呀。”何寻笑了笑,“它不允许我们留下任何痕迹。”
杨禁问:“是什么样的任务?”
何寻摇头:“我说过了,不知道。除了少数几个核心成员之外,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我只是偶尔听他们提起,每一个人眼中都是无限的信念与希望。也许你知道,搞科学技术的,包括我在内,大多都对一些与物质世界无关的东西充满着向往。”
“你说千帆不希望你们留下痕迹。”杨禁继续问道,“那么为什么允许你们退役?你就算了,这位……”他犹豫再三,“这位大姐明显还是当打之年,千帆为什么会批准呢?”
“因为我们是夫妻。”何寻说,“小蝶有权利做出这样的选择,而且潜能退化之后,我们都是普通人了,对千帆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退一万步讲,我们仍旧在千帆的观察名单上,没人敢去街上抢劫。”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孟蝶又看看杨禁,问道:“刚刚你们发生那么剧烈的争斗,千帆竟然没有发出警告?怪了……”他低头思考一阵,仿佛想到了一个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答案,“难道千帆……”
“对,千帆毁了。”杨禁说,“目前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无一生还。”
何寻陷入了沉默,孟蝶反倒有点幸灾乐祸,轻轻说道:“活该。”
她如此轻浮的态度叫一旁的封盲有些恼火,他是个局外人,可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身处局内的他们对生命的消亡如此不在乎。他站起来对孟蝶说:“你知道无一生还是什么概念么?难道就因为千帆放弃过你的丈夫,你就要对其他无辜的人迁怒么?”
“原来你不瞎啊?”孟蝶仿佛才注意到封盲,笑道,“我喜欢什么人讨厌什么人,需要你管么?我最讨厌别人站在一个令人作呕的道德制高点上去评价我的行为。你标准那么高,自己做到了么?”
“我当然……”封盲这三个字说得理直气壮,可后面的内容他说不出来了。他当然什么?他还不是在从事着军火交易?把那些最先进的技术卖给圣地,再把巨大的利润投入到更凶残的武器开发当中去么。
他对于和平的向往和对于技术的追求仿佛是两个无限的极端。一方面他崇尚爱与和平,另一方面,人类无休止的欲望和战争才是技术爆炸的永恒推动力。
技术本身是没有任何错的,但他总是刻意忽略掉,暴力才是人类社会的本质。
“说说星标的事情吧。”杨禁及时地插入了话题,免得气氛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因为那次的事故导致你的潜能退化,并对你的身体造成了伤害,你们是怎么知道星标的?还有,孟……大姐为什么还能保持如此巅峰的状态?与星标有关么?”
何寻说:“她……我也不清楚,我们那个年代的海燕跟你们使用的版本可能不太一样,海燕的效力没有在她身上消失。而且我们本身进入千帆的筛选方式也比较古早,那时候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从小培养的条件基础。我们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然后才来到的千帆。在此之前我就是一个外科医生……有点跑题了。为了安静地生活,她也从来没有使用过潜能。至于我的话……”他又笑了笑,“我们这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结交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星标就是几年前知道的。它虽然不能让我恢复到正常的状态,至少叫我活得不那么痛苦。”
杨禁说:“能提供给我们对方的信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