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家呢,刘向前再好他也一直在部队上,一年顶多一个月的探亲假,更适合他的可不是能当老师的英芳,而是能操持家务的杏芳。

但是礼金拿过了,俩家人都见过了,甚至于当初刘家拿来的袜垫子,方红霞和秦氏俩都已经穿烂成絮子了,这时候怎么好说换姑娘话?

方红霞心里其实可想换了,要真一换,英芳再登一步嫁干部,杏芳嫁个军人,赵家在向阳公社只会更风光,不会差的。

只是她再强硬,这种李代桃僵的事情,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漂亮啊。

想来想去,还是得问婆婆拿主意。

到现在,甭看她生了仨孩子,四十岁的人了,家里的账连边儿都没摸过,全在秦氏手里捏着呢。

“妈,你说这事儿咱们咋办,你给拿个主意呗?”提着篮子进了门,方红霞说。

秦氏在扫窗台,没转身的时候那眼睛其实瞪着呢。

这叫什么事儿?

当初眼皮子浅薄,怕闺女读不好书,要给找门好亲事,看上人刘向前是个军人,急匆匆订了婚,现在闺女毕业了能有公职,又想反悔,整天在家闹,真正临到大事上,一点主见都没有。

“不行还是我走一趟,还能怎么样?”秦氏气哼哼的说:“你就想到刘家探探口风,看人家愿不愿意把俩闺女换一换,是不是?”

“哎呀妈,俩都是你的心肝肝,这事儿可不得你跑一趟?”方红霞赶忙说。

“那带点啥呢,你看看家里有啥能走亲戚的东西没?”秦氏于是说。

做为向阳公社的书记,刘家啥东西没有,虽说俩家是亲家,但毕竟嫁女儿的天生高人一等,所以这三年,赵家所有的罐头都是刘家提来的,饼干点心,逢年过节人家就没断过。

到了回礼的时候,方红霞顶多也不过回俩自己蒸的大馒头,现在轮到上门求人了,还真不知道该带啥。

“看你发愁那样子,就鸭蛋吧,那鸭子全是杏芳养的,咱去了也有个说头。”秦氏又说。

紧接着,秦氏两只解放脚乱窜,不一会儿又把英芳的一套衣裳给拿出来了。

白底,蓝花儿的的确凉衬衣,藏青色的窄脚调绒裤,再配两只秦氏自己手衲的绒面布鞋,一套儿给顾念换上。

方红霞自己都啧啧不停的叹:“我家杏芳的腰,那就跟条水蛇儿似的。”

秦氏还觉得不够,非得蘸点水来,亲自帮杏芳扎一回辫子:“一根辫子有啥好看,现在讲就俩,拆开重新编,系个红带子才好。”

这俩辫子扎起来,十八岁的大姑娘,一眼瞧上去水灵灵儿的。

顾念也猜到奶奶必定是想带着自己到刘家去探口风,提着鸭蛋出门的时候,特地往篮子里多塞了两颗鸭蛋。

秦氏还不到六十,一辈子性烈,解放前给她妈打着裹脚,她能把她妈用裹脚布捆起吊房梁上,吓的她妈再也不敢让她裹脚的人。

这一辈的老太太里头,那是脚程最快,最麻利的一个。

跟着她下山,翻沟渠,顾念都有点儿追不上。

虽说属同一大队,赵家在上阳坡,刘家在下阳坡,俩村子之间隔着三里路,中间还有一道深沟,所以这俩村的人并不怎么往来。

妹代姐嫁,这事儿不论成不成都是不能叫人知道的,所以秦氏走路都专门避着大路呢,就怕有人瞧见了要嚼舌根儿。

下阳坡村头第一户,门前不种菜,反而栽着两朵大牡丹,屋子后面全是果树的,就是刘家。

门上光彩熠熠的挂着‘光荣军属’四个大字,门半掩着,听得见里面刷刷的声音。

“马家妈妈在家吗?”秦氏高叫了一声。

“哎呀,这不是……赵家奶奶,您咋来了。”家里,马菊英正在簸豆子,听见声音赶忙迎出来了。

俩厢一见面,自然要客气几句。

马菊英把秦氏和顾念往院子里让着,见顾念提了一筐子拳头大的大鸭蛋,笑着接了过来,赶忙说:“你家情况也不好,有蛋不留着给自家娃们吃,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咱您老就上门了?”

秦氏揽过顾念说:“你儿媳妇喂的鸭子,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的,鸡鸭都特能下蛋,您尝尝这蛋的味儿。”

马菊英上下打量了一番顾念,俩家既做了亲,是给她最疼爱的三儿子当儿媳妇,她当然认识赵英芳。

因为秦氏一句话,她心觉得鸡该是英芳喂的才对,但是怎么秦氏就把杏芳给带来了呢?

“赵家妈妈您先坐,这是杏芳吧,来,到厨房里头跟我一起端馍走。”马菊英于是拉了顾念一把。

俩人转进厨房,厨房里一股子的香油味儿,马菊英揭开笸子上的纱布,里面摞了一层子油润润的油饼子,个个里头包的红糖都往外露着呢。

一张红糖油饼子切成四瓣,马菊英还得调点咸菜出来。

顾念转身往墙上一看,厨房墙上么,只挂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字排开三个军人,每个人的肩膀上都挎着一把枪。站在两边的两个也就是普通人而已,中间那个眉刚目毅,双目坚定的望着前方,透过黑白照片,那双锐利的眸子里都是满满的冷意和审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