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珠以前跟冯霜止写信交流的时候,曾看冯霜止提起过,“我进来的时候与她谈起你,福康安还没说什么呢,她倒是一下将话头截断了,是个厉害的。”
听了这话,冯霜止的表情一下就古怪起来,颇有些似笑非笑的味道,她睨了熙珠一眼,忽然凑过去说了几句话,熙珠听了于是笑起来。
“我当你们还是个什么好姐妹,不成想是她先生了嫌隙的,亏我还想为你打个前锋,没有想到是弄巧成拙了。”
“她跟福康安的破事儿,与我有什么相干?”
冯霜止最烦的便是将那些原本与她没关系的事情扯到她的身上,“能争得福康安的宠爱是她本事,争不得还能怪到我的身上吗?”
一对儿姐妹,因为一个男人翻脸,再正常不过。
区别在于,冯霜止没了福康安什么事儿也没有,甚至一身轻松,可是陈喜佳没了福康安怕只有一根白绫上吊了。
这样对比,兴许对陈喜佳不公平,可是换一个对比——倘若和砷负心,冯霜止还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比原来更好,可福康安负心,陈喜佳也只能上吊了。
“不该怪到你身上的,却怪到了你身上,当心着日后给你使绊子,女人心海底针,哪里摸得清楚?”
熙珠这是警醒她,看她一脸没把陈喜佳放在眼里的样子,生怕她阴沟里翻了船。
冯霜止笑道:“熙珠姐姐这两年才是心计见长,妹妹佩服。”
“我的算计,倒大半都是跟你学来的,不过……这后院里面的事情,你却不一定如我了。”
熙珠说道这里,微微一笑。
冯霜止也关心她,拉了她的手问道:“熙珠姐姐嫁给那阿必达之后,可过得好?”
“其实阿必达倒是真心实意待我的,只是这真心实意,毕竟比不得你家的那个,我久未有孕,还是给他找了两个通房,只是他一月倒有十几日是歇在我这里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会在外面给我甩脸子,便是进了屋也是相敬如宾,阿桂大人又是个家规严的,这日子安生呢。”
除了没有个孩子,一切都算是完美了,完完整整的古代后宅女人的标本。
冯霜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标准跟别人不一样的,当下她脸上笑容略冷,只道:“和砷倘若敢纳妾,我便能立刻和离了。”
这样烈性的话,熙珠还是头一次听冯霜止说,她本以为她是开玩笑,可是一看她表情,便知道她是认真的。
当下熙珠叹气,“亏得那和砷能忍你,也还好你嫁了他。”
她伸手来戳冯霜止的额头,冯霜止顺势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姐妹两个说着知心话,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又转回了毓舒的身上。
“毓舒的手段是厉害着,我看着比起你是分毫不差,只是你做得明显,她做得不露痕迹。”
熙珠说着,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我往日去成哲郡王府看她,两位侧福晋怕她得厉害,每日都要去她房里立规矩。”
毓舒有手段能控制住下面的人,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恩宠,自然是厉害的。
“我有一事,必须告诉你。”
熙珠想了很久,终究还是决定说了,“你可知道我这些时间为什么不来找你?”
这也是冯霜止的疑惑,即便是她去江宁了,熙珠也能写信过来,一年联系个几次,还算是保持着交情,怎么自己嫁了和砷,联系反而少了?
尤其是和砷落榜之后,熙珠就几乎没有来过了。
“姐姐有话便说吧。”
“你可还记得你几年之前宫里受罚的事儿?”
熙珠知道自己说出去之后,就相当于要完全与毓舒划清界限,不说是明面上,在冯霜止这边便是坦白了。
本来这事儿已经很寻常,冯霜止现在想起来都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看着熙珠那平静的表情,她却感觉出了熙珠那表情下面的惊涛骇浪——“熙珠姐姐直说。”
“那事儿——”
“哟,我当是谁在这里说话儿呢,原来是两位夫人。”
冯霜止正听得用心,不曾想后面的花园里出来个声音,却是一名身上穿得不是很华贵的命妇走了出来,甩着手里俗艳的红色丝帕,便向着冯霜止走过来了。
冯霜止眼角余光一闪,却瞥见那走廊上有一片浅葱色的衣角闪过,她目光一凝——春和园的下人吗?
这个时候,看向那方才走过来的妇人,冯霜止心中就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了。
“原来是海宁家的。”
熙珠待那夫人一走近,便笑了一声,“海夫人倒是好雅兴,从园子里面走出来。”
海宁?
冯霜止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只能在一旁看着,待熙珠说完了,才上去问了个好。
这妇人穿得寒酸,想必不是什么高官厚禄家的。
见熙珠表情有些冷淡,査氏有些尴尬,“不过是凑了巧儿,不曾想撞见二位夫人,怕是我搅扰了,这便离开。”
冯霜止不好对熙珠说方才两人说话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听着,方才若没有这査氏出来,怕是她们的话都让人听去了。
“我看着也要到了开宴的时候了,我们不如一同回去吧,不该让主人家等急了。”
冯霜止是个聪明人,这査氏看着是一脸的老实相,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出言提醒,不管怎么说,总不能给人家难堪。
她邀了査氏一起走,倒是换来了她感激的目光。
既然冯霜止都开口了,熙珠也不好多说,当下跟两人一起回了席间,果然已经是开宴了。
冯霜止刚刚进去,就瞧见了冯雪莹跟冯云静坐在一起,她恰好从这两人的身边走过去,两人起来给冯霜止见了个礼。
冯霜止让熙珠先走,自己留下来跟姐妹叙叙旧。
冯雪莹的目光首先落到了冯霜止的腹部,眼里冒出些奇怪的酸气来,她打了声招呼,却没说话了。
有本事的还是冯云静,她之前嫁给钱沣的时候,哪里想到今日的情况竟然反转了呢?
尽管近日打扮得一身贵气,可是人人都知道她丈夫不过是个翰林院修编,现在也跟修订《四库全书》的事儿有点关联,不过左右就是个不得志的小官,现在还没爬起来呢。
冯云静看着冯霜止,皮笑肉不笑地,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姐姐今日也算是飞上枝头了,我跟大姐都羡慕得紧。”
“麻雀变不成凤凰,该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
冯霜止冷冷地回讽了一句,噎得冯云静没说出话来。
沉默的气氛便这样蔓延开了,冯霜止跟她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当下便想要走开,哪里想到冯云静竟然走上前来,“姐姐今日春风得意,哪只他日是否跌落枝头呢?
靠着谄媚献宠上去的——”
可是她的话没能够说完,冯霜止面含笑意地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好妹妹,看着你不好,我便好了。”
这声音可以说是轻柔和缓,甚至带着几分醉人的味道,像是那陈年的女儿红,撩着人的听觉,却让冯云静觉得自己的头皮发麻。
她扭过头来看冯霜止,只看到她勾起来的唇角,带着几分冰冷的意味,一双眼深不可测——每每看到这样的冯霜止,她就要想起当年她狠厉的手段,当下竟然不敢再说什么,任由冯霜止对她说了这一句话之后,转身离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背对着她们,冯霜止一步一步走得很稳,甚至还抬手很自然地轻轻扶了一下自己头上一点也没有歪的点翠宫花。
冯霜止现在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任何时候,都是和砷站在自己背后的。
回到了自己的席上,熙珠立刻拉住了她说话:“你方才对你那妹妹说了什么了,我看她气得都发抖了。”
方才冯霜止留下之后,熙珠就一直关注着那边,见冯霜止过来了,这才赶忙问道。
冯霜止一掩唇,“熙珠姐姐关心的事儿是越来越多了。”
“你到底说了什么,一句话把她气成那样?”
毓舒这时候也回来了,坐到了冯霜止的身边,也问道。
“我说她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冯霜止懒得避讳,直接说出来了,于是这一桌顿时笑成了一片。
毓舒揉着自己的肚子:“你个祸害,谁听了这话能不生气?
你那庶妹真是可怜。”
冯霜止一扭头,看到冯云静竟然气得摇摇欲坠,差点就要晕倒的模样,本来是想要笑的,可忽然之间又笑不起来了。
“她怎么了?”
冯霜止的声音,引来了众人的关注,都侧头去看那一桌的冯云静。
之间冯云静远远地忽然弯下腰,似乎有点不舒服,她身边的冯雪莹有些吓住了,在哪儿手足无措,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没一个反应过来。
冯霜止瞧见她捂住自己的肚子,心里忽然有个不怎么好的想法,冯云静成亲这么久,也是没有孩子的,难道——
她站起来,道:“好像出了事儿,我去看看。”
毓舒起来道:“我与你一同去吧,好歹我是半个主人。”
如果出了什么事儿,冯自然是毓舒出面处理比较好,虽然是已经嫁出去的人,但在这家里还是相当有权威的。
毓舒在前,冯霜止在后,两个人一起到了那桌旁边,见冯云静扶着桌子半弯着腰,咬着自己的嘴唇,额头上见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