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为做噩梦吗?
和砷没有多问。
“你现在感觉如何?
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快吓死我了……”和砷温声地说着,也回握着她的手,眼底一片润色,唇畔带着笑,似乎在安抚她。
冯霜止忽然没忍住,起身来将他抱紧了,手搭在他背上,抠得紧紧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前世的一幕幕和梦中的场景都从她眼前滑过去,她上一世怎么就错过了他?
选了钱沣当真是她有眼无珠,那些人都没有说错,她就是有眼无珠,也没看到这人的真心实意……
她根本不知道上一世这人到底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情义,如今想来,竟觉得和砷也是个傻子。
她声音有些哽咽,问道:“如果我跟你在春和园之后没那么多的交集,如果不是我先表露心迹于你……”
“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
和砷打断了她,也拥紧了她,冬日里暖和得很。
冯霜止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却笑了一下,“孩子呢……”
和砷这才想起来,连忙喊奶娘将孩子抱过来,冯霜止这才从他怀里起来,自己将眼泪擦干了,若无其事的模样。
那边奶娘进来了,抱进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脸还是皱着的,眼睛紧闭,胎发薄薄地盖了一层,一张脸小小的,胳膊腿儿都短短的,睡梦之中还在隐约地哼哼着,冯霜止抬手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奶娘给她纠正着姿势,好一会儿才对了。
和砷见差不多了,便叫奶娘下去了。
“是个胖小子,便是睿渊了。”
冯霜止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一声,她竟然有孩子了……
孩子的五官还没长开,她也看不出这孩子像和砷还是像自己来,只用修长纤细的手指从他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上面滑过去。
睿渊这个名字,终究是不属于这个孩子的。
她道:“起个小名吧……叫团子吧……”
和砷笑出声来,“你怎么想的?
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冯霜止压下心底的想法,斜了他一眼,眼圈还红着,却笑道:“贱名儿还养活,更何况这名字也不算是贱名,这小子死沉死沉的,不叫胖子是我抬举他。”
之前那些担心现在都全部抛之于九霄云外了,和砷没忍住忽然吻了她额头一下,只哑声道:“我和砷的儿子,你却净给他起些怪名字,若真想起……不如,等下一个吧。”
冯霜止面色一僵,两颊飞了红,“……”
只是她心底有些发冷,忽然道:“不要下一个了,好累……”
埋下头,没让和砷看到自己的表情,冯霜止伸手逗弄着团子的脸,粉嫩嫩地,有些滑,也狠不下心来捏住,只能摸摸了。
和砷想到她生产时候的艰辛,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他回想起自己提心吊胆的模样,真是说不出地劳心,看向团子的眼神,也顿时复杂了起来。
宽大的手掌覆盖着她的手,只道:“都听你的。”
团子,也就是睿渊,日后的丰绅殷德,小名儿便这样定下来了。
日后无数次问起他额娘,为什么取了这么万恶的一个小名的时候,他阿玛总是在一旁做出要笑不笑的表情,于是他额娘会说:“你小时候太胖,活像个刚下锅的肉丸子……”
耻辱的童年,便这样开始了。
当然,此刻的他还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天真。
坐了大半个月的月子,冯霜止也养得差不多了,便预备着睿渊的满月酒了。
和府生了个大胖小子的事情,已经是京城这些富贵人家的圈子里面传开了的,之前那被传为悍妇的冯霜止如今也生了儿子,顿时又让后宅里那些女人们拈酸起来。
只是再不平衡又能怎样?
人家有本事,不但夫君宠,连肚子也争气。
和砷今日刚进了吏部,点过卯,还没来得及发请帖呢,便见到众人都围了上来。
“和大人,您家那大胖小子这是要满月酒了吧?”
“恭喜恭喜。”
“哟,我这今日没来,和大人家添了个小胖子?”
“什么小胖子啊,安明啊,人家是个儿子!”
“你瞧我,这满月酒,和大人可一定要发请帖啊!”
……
和砷应酬着,只答说,大家都来便好。
现在倒是审了他发请帖的功夫了,这样也好,什么人什么心思,一目了然了,自己发请帖反倒不怎么样。
这一任的户部尚书乃是原为兵部尚书的丰升额,也在平定大小金川之乱中立功,只不过年已老迈,所以调任至户部,任了户部尚书。
他有左右两个侍郎,福康安是武将,虽然跟他最熟悉,只是因为皇帝捧着福康安,让他对福康安总是没什么好感,却因为当日和砷那边送来的礼,觉得和砷很会做事,所以反倒器重和砷一些。
听说和砷家里有了喜事,他走过去拍了拍和砷的肩膀,道:“到时候老朽也去喝喜酒,和砷,你这可得摆几桌好酒啊。”
和砷连忙点头:“一定一定,丰大人都开口了,下官哪儿敢不从?”
这边福康安手底下刚刚勾了一个名字,听见和砷这带着声音的声音,手指紧了紧,差点将那笔杆子握断,却没说一个字,压了压自己的情绪,依旧埋头做事。
和砷这儿寒暄完了,也忙着手上的事情去了。
临离开的时候,和砷给福康安递了封请帖:“虽说福大人门第高,兴许看不上和砷这破宅之中的喜事,不过好歹是喜事,也给福大人发一封请帖,福大人——”
声音拖长了,他笑看着福康安,一脸的喜气。
福康安心知和砷是故意的,他接了那帖子,翻开来一看,却见那“睿渊”两字后面跟了半句“拙荆戏起乳名‘团子’”,一时又觉得好笑,这心底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只道:“和大人言重了,必定来贺。
还未恭喜贵府添丁……之喜……”
这话终究还是没能顺顺当当地说出来,福康安自嘲得很,没说话了。
和砷拱手道:“同喜同喜,总有一日也得喝福大人的添丁喜酒的,和砷还要回家陪妻儿闲话几句,这便告辞了。”
这人句句戳中他心肺之痛,一张笑脸可恶至极。
待他走后,福康安想直接扔了这请帖,最终又没扔掉,“可恶,可恶,这人可恶极了!”
所谓君子不横刀夺爱,他与和砷之间,谁先谁后本就模糊,若没了和砷的算计,谁能抱得佳人归还不一定呢!这人赢了且不说,他心中一口郁结之气还未吐净,这人偏上来火上浇油,真真惹人厌!
和砷呢?
他知道自己是个惹人厌的,可是春风得意,哪儿管得他人愁云惨淡?
当下回了府,进门便见到刘全儿过来报宴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等过两日开席便有得热闹了。
除了成亲当日,过两日怕是最热闹的吧?
往日与今时不同,那个时候他和砷还未发迹,只是个穷小子,如今佳人在怀,儿子和官位都有了,什么都齐全了,甚至内宅也比旁人的安定。
只这么一想,和砷便笑了起来,进了到了内院,便瞧见冯霜止坐在屋里逗弄孩子,还跟丫鬟说着话。
冯霜止伸出手去,轻轻地刮了刮团子的掌心,他便能反射性地握住她的手,并且侧一点头来看她,黑眼珠灵动极了,四处地转动着,嘴里发出一些奇怪的不明意味的音节来。
“喜桃,请帖可出去了?”
“出去了,您说的都发到了。”
喜桃给冯霜止捶着腿,回了一声。
“团子的事儿,也写信通晓了玛法了,他在江南怕是赶不回来喝这一杯酒了。
还好,伺候完这几天,便为你筹备着出嫁的事儿,也不能耽搁太久了……”冯霜止似乎是很随意地说着,梅香等人在一旁偷笑。
喜桃顿时大窘,“夫人,您都拿这事儿取消过奴婢多少次了……”
冯霜止看她一眼,笑道:“都快与那范宜恒定情了,如今倒说我们取笑她。”
“何事笑得这么开心?”
和砷进来,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外面没下雪,倒也没觉得冷。
冯霜止笑说道:“我这贴身的丫鬟,如今是动了春心了。
你可知道跟和琳关系不错的那个范宜恒?”
“范宜恒?”
和砷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了冯霜止一眼,又扭头看喜桃,“这人以前也是銮仪卫出身,不过如今似乎是直隶河间协副将,祖上倒是显赫,如今似乎不大好了。”
“也是和琳之前没人伺候,唤了个丫鬟顶上,喜桃倒是遇上了。”
喜桃是外面买来的,这些年伺候冯霜止,青春年华都耗上了,她待冯霜止真心,冯霜止也不亏待了他,只道挑不到好的也罢了,若能挑上个不错的,便为喜桃争取一把。
不想她还没开始挑呢,喜桃倒跟那范宜恒互生了情愫。
若是这一桩亲事能谈上,便也能成一桩好事。
冯霜止心里盘算着给喜桃添嫁妆的事儿,不知不觉地便走神了,回过神的时候,屋里的人已经没了。
她怔然了一下,却见和砷手撑着头,那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她挑眉:“怎么了?”
冯霜止之前被他给喂出来了,如今团子生下来之后,倒是一下便瘦了,恢复到往日的好身量来,只是皮肤更白皙了,也是白里透着红的,眼角眉梢都带着那种妇人才有的风韵,可眼底却干干净净的一片,倒像是不解风月一般。
和砷心里痒痒,顿时觉得团子那厮碍眼了起来,心说只生一个也好,免得碍事儿。
他挤过去,便叫了人进来,将团子从她手中扒开,让奶娘抱了出去,在冯霜止开口之前,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道:“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