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琰也不说话,他两眼有些凹陷,似乎是忽然便憔悴了,只是那目中精光闪烁,分明已经到了最志得意满的时候。
只是越到这种时候,永琰便显得越是沉默,他用手指轻轻一松,那卷轴的一边便直接落下了,将那懿旨展开,便让冯霜止看清了里面的内容。
冯霜止读来,字字心惊。
这写着的字不长,却是杀机凛冽,后面太后那颜色艳红的凤印,泣血一样落在尾巴上。
冯霜止看了,便将眼神挪向了永琰。
永琰还是没话,便随手将那懿旨扔进了火盆里,明亮的明黄色火焰将那黄绢缓缓地吞没了,消失了个干净,冯霜止便忽然觉得有些没力气,背后全是冷汗。
她躬身垂首:“多谢十五爷。”
“近日宫里便算是真的没什么事儿了,你与惇妃不要再走太近,跟十一嫂之间也尽可断了联系了。”
永琰这样点了她一句,之后便自己离开了后殿,转身又去前殿跪着了。
冯霜止之后见沁姑姑和芳嬷嬷又走进来,她心知这两个人在宫里混久了,如今也算是什么都看明白了。
在知道永琰跟她有密谋之后,想必也猜出她当初对太后不是什么真心实意了吧?
只不过,这一层窗户纸大家都没必要捅破,给自己留颜面,也给对方留颜面。
太后走了之后,她们也不过是个没依靠的,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能怎样的。
顶多也就以为冯霜止是个心机深沉的而已,冯霜止使过的手段不少,不愿多说什么,只坐着喝了一杯茶。
在听沁姑姑说皇上打死了好几个不长心的奴才之后,眼看这天色不早,这便告辞离开了。
出了宫,她便知道自己是完全安全的了。
一切似乎开始了尘埃落定,于她而言便已经是一片宁静了。
在乾隆病倒之前还不明显的朝廷局势,这个时候忽然便清晰了——十五阿哥监国,谁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乾隆四十二年,对十五阿哥是个好时间。
对和砷而言,这也是个好时间。
回了和府,刚进门便见了一穿着桃红夹袄的丫鬟从门前跑过去,冯霜止眼神一冷,停住了脚步,看着那丫鬟的背影,叫道:“给我叫过来。”
下面的人看她冷着脸,又想到之前她说过的话,阖府上下都要穿得素净,偏生这小妮子穿得一身儿的艳,这时候哪里能放过了她去?
这府里的人安生惯了,兴许已经不大听冯霜止的了吧?
她抬手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腕上的桌子,满眼的都是思索。
那丫鬟被带过来了,冯霜止看她一脸的害怕,只温声问道:“你可知道我午时下过一道吩咐?”
“奴婢……知,知道……”那丫鬟不敢抬头,只抖得厉害。
冯霜止抬步,便直接过了二门,道:“拖下去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没个人出来立规矩,便没人能警醒着,这时日不比以往,若是谁逮住了一个错处往乾隆那里报,端看乾隆一怒之下罚死了好几个不长心的奴才这一点,便知道这时候若是出错,便万劫不复了。
如今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却也是最需要小心的时候。
很矛盾,可是很自然。
冯霜止进了屋,便去哄着团子,想起惇妃来,又想起八阿哥来。
永琰说,要她离惇妃远点,这倒正合了她心意。
自雍正爷开始便是秘密立储,一开始永琰便知道了他是储君,如今是不是已经看到那藏起来了的圣旨呢?
不管怎么说,现在胜算最大的人便是永琰了。
冯霜止他们这一些支持着永琰的,似乎暂时可以松口气了。
只是怕飞鸟尽,良弓藏,当初太后未必没借着冯霜止的刀杀人,还借了她的口和眼,如今永琰是借着和砷。
日后他便是登基的帝王,只盼万不要有什么差错。
冯霜止近来不出门,也没什么交游,京城里倒春寒一来,还下了许久的雪,秦楼楚馆里生意萧条,根本不敢开门,便是酒店客栈等等都是门可罗雀,这连着几个月京城里都没喜事,显得格外安静。
与这样的安静对比,和砷搞出来的那一桩便是大动静了。
三月十八,海宁奏本弹劾孙士毅和李侍尧贪污受贿,福康安与和砷的意见空前一致。
此事十五阿哥拿不定主意,也不敢拿主意,只能报到了乾隆那里去,乾隆病中看着那奏折良久,竟然咳出一口血来,勒令严查此事。
于是和砷亲赴也了云贵之地,彻查此事。
李侍尧乃是大学士,孙士毅也是云贵大员,和砷到了那边之后,却先只装出一副庸碌的模样,似乎与李侍尧孙士毅同流合污,众人都以为他不是来查案的。
只是和砷这伎俩其实已经不新鲜,在江南时候便使过一次,只不过那个时候江南的官员以为他是清官转了贪官,而在孙士毅和李侍尧的眼底,和砷一直是个小人和贪官,所以从没想过和砷是清官之类的。
和砷便也将计就计,只拿本性做戏,唬得那群人团团转,回头反口釜底抽薪,便已经将孙士毅和李侍尧的罪证拿到手了。
盛夏时候回京,往上一报此事,永琰便准备严惩这二人,他痛恨贪官与奢侈之风,不成想乾隆竟然对这两人格外恩典。
福康安道:“孙士毅和李侍尧早年给皇上进贡了不少的东西,说这两人贪污,其实大半的东西都到了皇上的手中,他若是因此处死了这两人,恐怕才……”
永琰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里,只将那奏折和尚,一脸面无表情道:“皇阿玛老了。”
老了,老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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