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11)

失重 咬春饼 3401 字 4个月前

他说:“倪儿,我错了。”

倪旖怔然。

厉钊道歉了。

且只有身临其境的时候,她才发觉,这样的厉钊,像深海龇出来的海藻,一点点缠住她,以温柔之力,点点浸透。把她从隔岸观海的位置拉下,与之共沉沦。

倪旖忍着眼眶热意,平静问:“错了哪一次?”

一语双关地抛回去,然后挂断电话。

你既扰我心池,不让我安生。我也要搅风卷浪,让你慌阵脚,乱心神。

自此,厉钊的电话再也不打了。

厉可儿发现她哥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并且倪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太诡异了。

她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问出口:“你,你是不是跟那个女,不,是嫂……姓倪的,分、分了?”

端着花茶的龚芸刚走到墙角,脚步一顿,多日忧心的面容,忽然起死回生了。花茶不送了,龚芸高兴折返。刚要下楼,就听厉可儿娇声大喊:“站住。”

“你是不是偷听我和我哥说话了!”厉可儿气急败坏,“我可告诉你,这个家,也就我爸拿你当回事,在我面前可别摆谱。”

龚芸赔笑脸。

厉可儿眼珠一转,“你以为倪旖和我哥分手了是吗?”

龚芸笑容不自在了些,但欢喜还是露出痕迹。

厉可儿换着胸,抬着下巴,“你只听了我那句,没听到我哥怎么答的吧。他说,分个屁。我永远只有这一个嫂子。”

龚芸脸色骇变。

厉可儿高傲道:“你猜我爸在你和我哥之间,选谁?可有点自知之明吧。”

手抖,茶具碎了一地,龚芸落魄而逃。

那是个很平常的周五。

倪旖刚准备开会,进会议室之前,她接到一个本地座机号打来的电话。

是医院。

龚芸自杀了。

倪旖开车过去。

私护病房的装潢如豪华酒店。如果不是监测设备和吊瓶架,会以为走错了地方。龚芸躺在病床上,闭着眼,脸色是苍白的。

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割腕。

倪旖坐在床边,背脊挺直,静静看着这个女人。这个和她有着血浓之情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永远这么决绝。

龚芸年近五十,但一张脸保养得宜,就算病中,也只是徒添娇柔,不见一丝丑态。她缓缓睁开眼,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睫毛微颤的频率,都如设计好似的我见犹怜。

龚芸看着倪旖,虚弱说:“宝儿,别怪妈妈对自己这么狠。”

倪旖:“你只对我狠。”

龚芸泪眼婆娑,“妈妈也是没办法,你还年轻,我没了你爸,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我也想要一个依靠。”

倪旖笑了笑,“我爸听了你这话,死不瞑目。他都过世快三年了,你让他安息吧。这里就我们母女两,犯不着立深情妈妈人设。没人领情,而我只觉得恶心。”

龚芸痛色难掩,“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新生活,你不可以毁掉。”

“你永远,只考虑自己。”倪旖见怪不怪,这几年的磨砺,让很多东西已变得浑浊。

她放下了很多,也看淡了很多。她不再是那个,活得像一首漂亮散文诗的设计系校花,望风听月,柔情似水。也不再是,为了一条花裙子,一双公主鞋,就要死要活的少女。

换句话说,女人视若珍宝的东西,她都可以不想不要。龚芸便理所当然的抓住这一点,以为,感情这种东西,她也可有可无。

龚芸才是被惯坏的那一个。

甚至把这种让步,当成理所应当。

于是,倪旖一旦针锋相对,她就觉得女儿罪该万死,“你和厉钊当年闹掰成那样,现在还和他走到一起,你有没有骨气?”

“我已经跟厉康实结婚了,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妹妹和哥哥在一起,这是乱、乱!”龚芸一口气提不上来,那个字终究说不出口。

倪旖瞥她一眼,“乱|伦。”

她平静语气惹火龚芸,“你知不知道羞啊!”

“我只知道,不让我爱他,挺可耻的。”倪旖目光落在母亲缠满白纱布的手腕,“您要真有种,就不会只划拉这么一小道口子了。”

“你胡说。”

“不巧,我高中哥们儿就负责这层病人。你的病历写得很严重,其实是小伤。糊弄一下厉叔,吓唬吓唬我的。”

倪旖起身,走近。

“其实那一年,您早知道我和厉钊彼此有意,也知道他在追求我。但您还是在众多可以选择的追求者里,选了厉康实。”倪旖眉上风平,语气之静,像死水,“你选他无可厚非。但你不能一边对我说,你不考虑厉家,一边又去和厉康实各种‘偶遇’。在我憧憬美好爱情的时候,你忽然通知我,你的结婚对象是厉钊父亲。”

龚芸心虚难忍,满背滴汗,却仍狡辩:“那感情来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的办法就是,欺骗我,牺牲我,让厉钊误会我,恨我。”倪旖说:“在我可以止损的时候,你让我大胆去爱。在我无法抽身的时候,你又告诉我,不可以爱。”

龚芸不敢看她的眼睛,那点虚荣心,全然践踏在一个女儿,对一个母亲至纯至真的信任上。然后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也将倪旖的爱情挫骨扬灰。

倪旖太痛了。

痛到,她已经流不出眼泪。

龚芸口不择言,“那你去怪厉钊啊,是他当年没有信任你。”

倪旖说:“我不是当年的我,他也不会是当年的他。我还不知道他现如今的态度,但我的态度,你可以提前知道。你给我听好了——

“不管以后,你是上吊自杀,服毒自杀,还是撞墙自杀,我都不会再来看你。你要能把持得住厉康实,坐稳厉家女主人的位置,那是你本事。我就算不能和厉钊走得更远,我也不会放弃他。你觉得丢脸,是你的事。我不欠任何人,我只欠我自己。”

去爱一个人,是不被任何人左右的本能,也是任何人都无法剥夺的权利。

病房内太安静。

安静到,连门外东西落地的重响都被忽略。护士似乎喊了声名字,隐隐约约的,倪旖太专注,所以没有听清。

龚芸激动大哭,去扯手背上的针头。医生护士匆匆进来,“龚女士!”

即使知道龚芸的身份,外人也从来只叫龚女士。

厉夫人,是首都程家的那位大家闺秀,是财富隐形,在四九城内蛰伏低调,真正的名门望族的独女。是厉钊的母亲,也是红颜多薄命。可就算夫人过世,厉钊和厉可儿,仍是集程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爷小姐。

倪旖从医院回去后,手机关机,电话线拔掉,洗了个澡后,蒙在被子里睡得昏天暗地。

再睁眼,霓虹与月色作伴,给北京的夜披了一层旖旎薄纱。

倪旖睡了十二个小时。

此刻肚子饿,头晕眼花低血糖似的。她简单洗漱,换了身树莓红的宽大毛衣,想出去吃碗面。门开,外头堵着的两团活物吓得她连连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