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飘零久(2)

百年好合 咬春饼 3727 字 4个月前

她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傅?”

赵西音欲言又止,“师傅,我……”

“你扪心自问,你真正当我是师傅吗?”戴云心眼有痛色,“我没有孩子,但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亲女儿。我不求你替我养老送终,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把我的苦心辜负得这样彻底。”

一番话,至情至真,字字都是往赵西音的软肋上敲打。人最容易被旧日情分绊住往前奔跑的脚步。也最容易因一时心软而做出冲动决定。

赵西音垂着头,眼睛通红。

戴云心也不逼她,只诚实说:“我和苏颖关系不睦,她这人心高气傲,我们在舞蹈领域上的分歧很大。我知道她也来找过你,但师傅给你提个醒,舞蹈演员,要找到一条最适合自己的路,瞎混,几年黄金期转眼即逝,到时抱憾终身,是没有后悔药的。”

“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你和她认识才多久?她会真心为你好吗?”言尽于此,戴云心没再多相逼,乘电梯离开。

赵西音愣在原地很久,心像一片无边的汪洋,扁舟浮沉,毫无方向。直到一只手伸过,给她递了面巾。赵西音这才回魂抬头。

孟惟悉低声说:“擦擦。”

她脸上的泪痕明显,一个说谎躲避的理由都没有。

孟惟悉负手环胸,站在原地也不过分靠近,这几年工作锻炼,他的气质修炼愈发成熟稳重。他劝慰:“戴老师话是重了些,但也是为你好。”

赵西音小声啜泣,点了点头。

“她说这些话,你也大可不必有压力,按你自己的想法去生活。本心是怎样,那就怎样。不要顾忌太多,有时候反倒两边不讨好。”孟惟悉客观道。

他是聪明人,怎么听不出戴云心的话里有话。

只是如今,于他而言,赵西音的事,都没有过分干涉的立场了。

两人之间安静半刻。

孟惟悉声音低了些,问:“和他复婚了?”

赵西音已憋回了眼泪,“还没去领证。”

那也没太大区别了。

孟惟悉以为自己能淡然,但真正从她嘴里亲耳听到时,心脏仍剧烈收缩,如一支裹着毒|药的箭,刺得他哑了口,痛得只能沉默淌血。

孟惟悉看着面前心爱的女孩儿,她的容颜未变,像是一个做了很久的梦。他时时刻刻祈祷,这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是想摸摸她的脸。

“叮”的一声,电梯门划开。

周启深的眼神在看到孟惟悉这个动作时,倏然降了温。

赵西音兀自出神,对这两秒发生的电光火石一点都未察觉。见到周启深,惊讶极了。这个表情,按周老板的解读,颇有好事被打搅的意思。

他重新看向孟惟悉,竟是换上笑意,一字字问:“孟总这样单独跟我夫人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合适?”

赵西音知道他又误会了,急着要解释,就被周启深平声打断,“下楼,车里等我。”

赵西音迟疑。

周启深平静重复:“去车里。”

他脾气就是这样,能发出火的,不叫事。态度越平和,反而是怒到极点。

电梯指示灯开始跳动,周启深和孟惟悉对峙。两人身高相当,气势乘风起。对目里,暗箭无声。

孟惟悉先开口,说:“周哥儿似乎不太记事,对小西的态度怎么还是这样?如今你是情场得意,但弟弟也给您提个醒,失去过的,能回来。回来了的,也能再失去。”

周启深倒也不生气,只笑了笑,“孟惟悉,你是巴不得我失意,还是想让小西不如意?”

孟惟悉近乎本能反应,“我希望她好。”比任何人都希望。

周启深笑意微微收敛,“那你就该保持距离,她以前是我老婆,现在,以后,都会是我周家的人。”

孟惟悉看着他,不甚在意,“这样的话总觉似曾相识,说句周哥儿不爱听的,曾经我也是这样以为。”

绵里藏针,偏又语气淡然。孟惟悉如今的段位也是愈发高明,总能不动声色地让人不痛快。周启深此刻的笑容完全消散,目光狂妄、自信,“你有她的曾经,而我,拥有她的未来。”

孟惟悉眉梢颤了颤,眼神淡下去。

周启深向前一步,离他近了些,“这些年你放不下,你认为是我抢走了赵西音。但孟惟悉,你想过没有,以小西的性格,是那种男人随便几句好话,就稀里糊涂跟他走的姑娘吗?”

孟惟悉目光笔直,显然不是。

“你还想过没有,你自己,你身边人,当年又对她做过什么?”

孟惟悉瞬间敏感,几不可微地拧眉,“什么意思?”

周启深看着他,“孟夫人,你母亲,你那些三姑六婆的亲戚,对小西做过的事。你说什么意思?”

孟惟悉的脸色刹那白了下去,一直以来,他心存疑虑,却迟迟未被证明的猜测如今重提,无疑是平地惊雷。他顾不上理智,本能反应地抓住周启深的手臂,五指扣紧如生铁烙上去,他的呼吸也急促了,“我母亲说过,她没有和小西见过面。”

周启深冷笑,“那年小西才多大?二十岁。孟夫人好大的气势,明面威吓,暗地恐吓,逼的小西连校门都不敢出。你那些姨妈,姑妈,天天给她发短信,家世悬殊,门户不配,再不跟你主动分手,便有的是法子上学校闹。但这些事,她有告诉过你吗?有让你有过半分为难吗?有给过你丁点压力吗?

——她没有。”

孟惟悉面色苍白,薄薄的嘴唇克制不住地颤抖。

“你没有能力做通家里的工作,也没有勇气带她远走高飞。你一边心怀侥幸,一边享受她的喜欢。凭什么天下好事儿都让你全得了去?”

“我没有!”孟惟悉猛然发怒,大声道:“我知道我母亲有偏见,我有努力!我有努力的!!”

“你努力什么?努力减少她们之间的碰面,努力不在一方面前不提起另一方,这就是你所谓的相安无事?孟惟悉,从头至尾,你都没有真正替小西考虑过。”周启深目光升温,像烈焰熔炉,把对方残存的坚持与执念烧成灰烬,“不是我横刀夺爱,而是你,你没有真真正正地,想和她有未来。”

孟惟悉最后一丝力气,在这句话里消失殆尽。

周启深平静看向他,“或许你有身不由己,但人这一辈子,总会有为错误买单的时候。你有过,我也有过,错过机会的是你,不是我。”

新年末尾,长安街上的喜庆点缀依旧红艳。国旗屹立于寒夜,被街灯映射出温暖的颜色。彩旗、灯笼,伴随光亮笔直延伸,扎根于黑夜尽头。

孟惟悉开车回家,一路沉默。

颜品兰惊喜于他的早归,兴高采烈地嘘寒问暖。

孟惟悉在玄关,眼眸明亮而冷情。

被他这目光震慑住,颜品兰莫名有些心慌,“惟悉,你这样看妈妈做什么?”

孟惟悉没有任何情绪,平平静静问:“你找过小西,对不对?”

“找过啊,就你上次躲着不见我们,在京郊园子里的时候,我是找过她,希望她能劝劝你。”

“她二十岁那年。”孟惟悉目光笔直,“你找过她,对不对?”

颜品兰瞬间沉默了。

孟惟悉背脊冒汗,一层一层的冷汗往外筛,筛光了他的全部力气。这些年的执拗、坚持、偏执,好似都放空。他脚步踉跄,喉咙干涸得能尝到血腥味。

颜品兰察觉他不对劲时,晚了。

孟惟悉直接倒了下去。

一时间,孟家大乱,所有人惊慌失措地围了上来。

孟惟悉眼前一片虚空,下意识地去扶鞋柜的边角,他手心汗湿,摸到了,没力气,又滑落在地。他闭上眼睛,生生忍住了泪。

他忽然明白。

原来,大梦一场,始终要醒,人间世,哪有那么多人会在原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