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道:“你曾跟我说过,对不住,还记得吗?”
楚宿点点头。
季泠笑了笑,“我梦里梦见了,你不必觉得对不住,她一直都觉得你很好,真的。”
楚宿苦笑。他当然看得出曾经的季泠没怪过他,她的心一直那么柔软。
“先犯错的是她,不是你。”季泠很想代梦里那个她跟楚宿说声对不住,如果不是当初的她,他和周容会是世上最圆满的一对的,“对不住啊。”
可惜今生阴差阳错地还是没能帮到他。
“你不要总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楚宿轻声道。
季泠摇了摇头,做出吐了口气的模样,“感觉说出来就好受多了。”
楚宿点点头。
“那你和容姐姐她……”季泠想起楚宿和季乐的关系,那么冷淡,一如当初的自己和他。所以楚宿还在等周容?可是也不能啊,在梦里他此时当已经赢得了周容的心了。
楚宿摇摇头,“阿乐,是我的妻子。”同样的错,楚宿不想再犯第二次。哪怕季乐完全不符合他的心中所想,可既然成了他的妻子,那就是他唯一的妻子。
季泠笑了笑,她知道自己这样问就已经是问得太多了,因此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楚宿起身道:“大嫂,那我就告辞了,你多多保重身体,若是有人,只管叫任贵派人来寻我就是。”
季泠起身送楚宿出门,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冲动地道:“别再叫我大嫂了。”
楚宿回头疑惑地看向季泠。
季泠赶紧道:“你应该会有别的大嫂了。”
楚宿没说话。
这几日季泠又想起了很多事儿,比如成康的事儿。虽然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可她知道楚寔是要娶成康的,为了她爹的支持。
然则季泠心里一丝妒忌也没有,多出的反而是怜悯。
她想如果楚寔也做过那个梦的话,他应该会比她看到更多更多的东西,因为她死得早,而他活得长。
成康的价值想必楚寔是看得很清楚的。如果真的无意,以楚寔的脾气,当初在西安的时候,哪怕成康贵为县主,也不可能随意就在楚府的后花园里进出。是他一直在放纵,或者说鼓励成康。
那天,他下场射箭跟他人前不出风头的性子也大相违背,季泠当时没有怀疑过,可现在想起来,那也是为了在成康面前表现吧。
从小被定西侯养大的县主,喜欢的自然应当是文武双全的男人。而要赢得一个女人心的最好的策略是什么?
季泠想到了,楚寔拿起来又放下去的那三箭,哪里是为了她,根本就是做给成康看的。端的是好手段啊。结果自己还被愚弄得沾沾自喜。
可是季泠知道,楚寔做那么多事儿,并不是因为他心仪成康,像他那样的人,心是不会在女人身上的。
但愿楚寔愿意骗成康一辈子吧,季泠如是想。
过得些日子,任贵再来请安,却带来个对季泠而言晴天霹雳的消息。
老太太去世了。
虽然比梦里已经晚了几年,可她的身子到底还是没拖过去。但想必知道楚寔另娶的消息后,她走也走得能安心了。
季泠没哭出声,只是眼泪就那么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庄子里的红色已经全部撤下换成了白色。
“夫人,二公子又来了。”采薇轻声对季泠道。
楚宿是知道消息后,连夜赶到庄子上的,他得回京奔丧,所以转道来接季泠。
都说要得俏,一身孝,当一袭白裙的季泠转到楚宿眼前时,他像是看到了桂宫仙娥从天而降一般。
衣袂翻飞处,展之如霜华映月,敛之似流光泻玉。
正如曹子建所云,“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
夜色笼罩在季泠身后,像一枚黑玉筑成的蚕茧,包裹着里面莹莹发光的她。
曹子云,美人之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可今日楚宿倒是觉得,美人垂泪,才当真是倾国倾城。
楚宿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捏了一下,痛彻心扉。因为在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的人生里曾经错过了怎样瑰丽的风景。
好一阵子之后,楚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清了清嗓子道:“大……祖母过世,我今夜就启程,若是你方便,可以同我一道。”
“多谢。”季泠轻声道,她转身面向北方,仰望着看不见的楚府,“可是在世人眼里,季泠已经死了。”
楚寔做坏人做得要比楚宿彻底得多。或者楚宿的经历也算是给了他教训吧。一山不容二虎,何况还是两位平妻。
让成康心无芥蒂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季泠不在人世了。恰逢西安府大乱,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老太太养育她一场,她连回京为她披麻戴孝都不在有资格。季泠闭了闭眼睛,“你走吧,我已经让任总管在附近的伏虎寺安排了法事,为老太太尽孝。”
楚宿有些冲动地道:“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他可以将季泠带回去。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种痛苦,看着自己珍而重之的人或者物,却被别人弃若敝履,那种无力和痛苦的程度,并不会输给生离死别。
季泠摇了摇头,真诚地道:“你一路保重。”
庄子又大有空,没有一丝温度,芊眠不在,水晶不在,核桃也不在了。如今连老太太也不在了,季泠惦念的也就唯有江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