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几个很喜欢的学生,她们对于繁育法,对于女性天生的生育任务,都抱着疑惑,私底下苦恼地悄悄询问她。
水银曾犹豫,是应该照本宣科,将课本上一代代写下的规则重复给她们听,还是将自己真正的思想告诉她们。
犹豫过后,她选择了顺从自己的心,因为她是她们的老师,因为这些孩子拥有着令她感到欣慰的觉醒意识。所以她告诉她们,强迫生育是违反天性的,她们应该拥有自主选择生育的权利。
直到现在,水银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那几个孩子中的哪一个,或者哪几个举报,她只记得自己被抓的那天,课堂上那些孩子的神情。
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慌张心虚,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诧异莫名,还有人鄙夷抵触觉得大快人心犯罪者被抓,对守法公民来说确实是件好事。
所有人都被环境同化,只有她,是个天生的异类。
她错了吗这个问题水银也曾无数次问自己,但现在,她还是可以坚定地回答我没有错。
天蓝色制服的高级监察员,面露可惜之色,再一次重复“按照程序,我再问一遍,你是否愿意选择志愿贡献协议,来代替死刑处罚”
“志愿贡献”协议,是专门针对基因没有明显缺陷的女性囚犯,如果同意这个协议,她们能免除死刑,后半生在专门的生育基地里圈养,进行人工受孕,一直重复生育任务,直到再也无法生孩子,就能按照生育次数,进入一个老年基地,在那里终老,被国家赡养至死。
学生在成年前,会被组织去参观这种基地,水银也曾去过。那些生活在玻璃房子里的大肚子女人,那些生活在“沙盒”里的年老女人们,就像是噩梦一样,令她每每想起来就不由毛骨悚然。
水银“我不愿意。”
她再次重申。
这样的询问要重复三次,还有一次是在六个小时之后,这段期间被称为冷却期,有不少女囚犯会在这个期间冷静下来,觉得还是活着好,于是答应这个协议。
高级监察员看过很多次这样的囚犯,离开a112监房时,他想,这一位看上去是顽固分子,大概不会改变主意了。
离开监房区域,他的同事表情轻松很多,和他闲话地说起刚才他们见到的a112囚犯。
“我就不明白了,国家对这些女人已经足够优待了,她还有哪里不满意。咱们出行有女士专座,上下楼也女士优先,连犯罪了她们都有这么优越的待遇,能免除死刑呢,还不乐意。”
“总不能只享受权利,不履行义务吧你说是不是。再说了,生孩子哪有那么困难,我妈妈生了那么多个,国家发了不少补助,我们家几个兄弟姐妹拿了这笔钱现在都买了房,过得很不错,我妻子都生第三个了,我们还准备继续生,争取拿四胎奖金呢。”
小眼睛监察员说着,颇为骄傲地抬起胸脯,仿佛一个打了胜仗的英勇士兵。
他的同伴对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
他们回到了行政区的玻璃大楼,大厅里有许多深蓝色制服的低级监察员,天蓝色制服的高级监察员,还有红色制服的更高一级监察官。
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女性监察官走到他们身边,语气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你们是负责a112罪犯的监察员吧我刚看系统宣判结果出来了,因为测试没通过判了死刑,怎么样,她有没有选志愿贡献协议”
小眼睛监察员看见她胸前的铭牌,是高级监察官金月来,立时露出一点讨好的神色,抢着抱怨道“没呢,这个犯人思想觉悟太不行了,她这样的重大思想犯罪,还是死刑比较好,不然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大事破坏社会安定。”
听完了小眼睛监察员的话,监察官金月来不置可否哦了一声,越过他们往楼上走。
她穿过闲人免入的机密区域,进入其中的系统管理员办公区。
管理员是穿青色衣服的技术工种人员,负责系统日常运行维护和检修等工作,一共七名。金月来找的三号管理员,是一位小个子有些腼腆的女性,挂在门口的名牌写着
三号管理员卢燕
金月来忽然出现,让卢燕吓了一跳,慌忙按掉面前的系统窗口,但金月来已经看见了窗口上显示的罪犯a112资料,她笑起来,关上门,一手搭在卢燕肩上“你也看到了吧,她果然选了死刑,我真是一点不意外。”
“我想救她,你要帮忙吗小燕”
卢燕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不由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你你是谁”
金月来笑笑,指指她“你是贺小燕,”又指指自己“我是来金,我们都是水银模拟世界的随机监察员,别紧张,我也很喜欢她,不想她死,我们是一伙的。”
卢燕犹豫着问“模拟世界的随机监察员身份,需要很高权限才能看到,你是怎么看见的”
金月来耸耸肩,“我这一任丈夫权限挺高,我用他的权限打开监狱系统后台看见的。”
罪犯进入虚拟世界的时候,除了系统会随时监控,每一个世界还会系统随机挑选一名工作人员,一同进入世界进行人工监察。
他们进入虚拟世界都是沉浸式,完全进入世界人设,忘记原本身份,脱离世界后,会根据自己的观测,进行罪犯调查问卷,算是辅助系统的一项人工评测。
卢燕和金月来,都是随机参与了水银模拟世界的监察员。水银的十个虚拟世界评测人工卷,有四人写了通过,六人写了没通过。因为通过的人数不过半,水银的死刑判决才会这么快下达。
金月来在卢燕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直起身瞧了瞧时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除了你,我还得找找另外两个给了通过的人帮忙。”
a112监房,在等待死亡来临前的这几个小时,水银坐在纯白的椅子上,什么都没想。之前她已经思考了足够久了,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度过这最后的时间。
晚上九点,水银第三次拒绝了“志愿贡献”协议,被四位武装人员带进了行刑室。
这里与其说是行刑室,更像是一个空旷又干净的注射室。已经有一位穿白制服的监狱医官等在这里,准备给她注射神经死亡毒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