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偶尔会记日记。大多时候记在手机里。偶尔会写在纸上,但过后一定拍照留存,把纸件销毁。
现在,他只想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宁远觉得手机里那些冰冷的、没有灵魂的字符不配记录他即将写下的内容。而传统的方式总是天然具有正式感、厚重感。
记录可以梳理思绪。思绪会顺着已经写下的文字溯流、蔓延。
宁远原本还对自己保持的感情持一定的自我质疑,他也在不停地摇摆,怕自己只是因为突然失了依靠而误解了自己对洛闻笙的依赖;怕自己只是因为听闻过许多同性之间的秘闻而误解了自己对洛闻笙的感情;怕自己只是因为不经意间看到了那部钙片而对洛闻笙有了不该有的幻想……
可当这十年来的往事自笔尖倾泻而出,他看着那洋洋洒洒的文字,终于确信,他从没误解过什么。
相反,是他顿悟得太迟了。
手中的笔似是不受宁远的控制,在精美笔记本的横线间一路狂奔到十一点。宁远手腕酸痛,生物钟也在不停地捣乱。他懒得收拾,把笔往本子中间一夹,合上笔记本,塞到枕头底下,睡觉。
洛闻笙去了洛家本宅,大哥洛闻笛十分客气地留他,“三弟,别回去了,这么晚了。”
洛闻笙穿上外套,同样客气地笑着告别,“谢谢大哥好意。我那边还有点事儿。”
“已经后半夜了?”洛闻笛显然对洛闻笙口中的那点儿“事儿”很感兴趣。
洛闻笙笑了一笑,没有回答的打算。
他整理好衣装,侧身郑重地向坐在沙发上的洛成弘告别,“爸,我回去了。您早点休息吧。”
“‘回去’。”洛成弘重复了一遍洛闻笙的用词,说道:“是‘家’的地方才用‘回’,看来,这里不是你的家?”
“……爸。”洛闻笙百口莫辩。
也确实没什么好辩的。
洛成弘抬起夹着烟的手指轻轻晃晃,制止他,“行啦。常回来。别总有事儿的时候才跑回来,没事儿的时候也常回来。你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呢。等过了年,你结了婚,怕是能回来的日子就更少了。”
这婚怕是结不成了。
这个想法毫无预兆地冒出来,差点直接从洛闻笙的口中跑出去。
洛闻笙暗暗心惊,对着父亲和两个哥哥温顺地笑了笑,说:“好。”
车子跑上公路,窗外是厚重的夜色。
倦意袭来,洛闻笙合上眼睛,好不容易赶跑盘踞在脑海中的工作,家中少年的音容笑貌便在一瞬间占领了全部的思绪。
洛闻笙蹙起眉心,觉得不如继续思考工作的事,可是无论如何召回,工作大军都被单枪匹马的少年打得落花流水。
洛闻笙捏了捏鼻梁,抬脚走进大门。
他以为宁远会固执地等他回家。他一直记得宁远对他说过的那句“你别回来太晚,我在家等你回来”。他还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少年而在门外踟蹰片刻。
结果那个小没良心的已经睡觉去了。
……该不会,又像去年的这个时候,把自己锁起来偷偷的哭吧?
洛闻笙把外套交给贝叔,轻手轻脚地上楼,试探性地压了压门把手。嗯,还是没锁。
去年他回来的时候一身烟酒气,洗了个澡,再过来就被这小祖宗锁门外,隔着门软硬兼施地哄了半天,今年他没抽烟没喝酒,那就直接进吧?
卧室里的小夜灯亮着。棉被下的少年睡得很恬淡。
洛闻笙在床边默默地站了会儿,舒心一笑。
正准备离开,宁远突然翻了个身,洛闻笙瞬间很慌,下意识地想弯下腰去藏起来——不过多年的仪态修养阻止了他。
睡梦中的宁远拱了拱被子,一条腿骑着,双手把被子往怀里抱了抱,不动了。
紧张得屏住呼吸的洛闻笙这才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