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倒是挺胸抬头展示战利品似的:“额娘,这是我抱麦子的时候,被麦子上头的芒刺儿划的!”
裕妃就这么牵着儿子从门口哭到餐桌前。
给儿子专注夹菜的时候,裕妃倒是停了一刻钟的泪,但看到儿子特别珍惜吃自己碗里的米,一粒也不舍得剩在碗里,对馒饽饽头吃的也格外香甜的时候,裕妃又哭了。
人家是孟母为儿子三迁,裕妃是为儿子三哭。
倒是弘昼,天性不沉重不记愁,而且不用在地头上干活又回到了熟悉的宫里,他已经很知足了。他小心放下手里的饽饽,告诉旁边太监他还要吃别收走,然后就跳下椅子来给裕妃擦眼泪。
之后还让跟着的小太监拿出自己给额娘包的一捆麦穗:“额娘,这是儿子亲手割的。”
裕妃的心就跟被收麦子的镰刀割过似的。
然后又咬牙问道:“你皇阿玛还让你们用镰刀割麦子了?”裕妃原来不通农事,但是儿子被皇上带走据说要下地后,她就问了好多宫人这田里收麦具体农事。她听说要用大镰刀后也曾很担心过,还是黄杨劝她:“娘娘只管放宽心,阿哥才六岁,怎么能用那大刀亲自割麦呢,估计只是万岁爷割两刀让阿哥们瞧瞧罢了。”
当时裕妃也是这么觉得的。
万岁爷带着孩子体验一下算了,圆明园据说下人比宫里还多呢,总不至于让几个孩子真的亲自站在土里割麦子。
谁成想,皇上居然就这么狠心。
这是亲爹吗!
裕妃虽不敢出声,但心里正在疯狂腹诽,埋怨皇上心狠。
好在弘昼很快替阿玛证明了一下,他虽然狠心,倒不至于那么狠心不顾儿子的安危:“皇阿玛说,儿子跟四哥年小力弱,哪怕用改小过的镰刀也容易伤着自己,就让三哥在地里割麦子,我和四哥负责围捆麦抱麦。只因我说起想给额娘带些麦穗,皇阿玛才给了我一把小镰,叫太监们看着我割了一些。”
裕妃心里的痛稍微减轻了点。
之后又见太监摊开的包里头,还有两捆麦穗,不由问道:“你亲手割的麦穗,除了给额娘,自然要给太后娘娘一束,那剩下那束做什么的?”
弘昼立刻道:“给信嫔娘娘的,我出宫前就说好了。”边说边催裕妃:“额娘帮我问问信嫔娘娘,下回我能去她那吃炸鸡吗?”
裕妃摇头:“只怕不方便。”她轻声道:“信嫔要有小宝宝了。”
弘昼眼睛一亮:“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作为最小的孩子,总是不可避免想要个比自己还小的来彰显自己长大了。而弘昼天性比较单纯,此时的年纪也尚不能理解皇室的孩子,并不是普通的弟妹,此时直接就是一个欢喜过人。
裕妃望着儿子乐坏了的表情。
忽然就释然了。
她之前跟信嫔关系还算不错,也觉得这个姑娘能来往能相处,彼此说话也较为投缘。
但人心总是先要向着自己保护自己的。
信嫔有孕的消息一出,她跟熹妃和齐妃一样,都立刻感到了压力。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如今实在看重信嫔,甚至都不需要举例说明——宫里人要巴结嫔妃,肯定要衡量嫔妃得宠程度,常要通过诸如恩宠、赏赐、位份等现状来综合分析哪位嫔妃在皇上心里更有地位,将来更有潜力。
可信嫔已经到了一种不需要分析她的程度。
是显而易见的被皇上喜爱且看重。
她们不得不害怕,信嫔会变成年贵妃那样的泰山压顶,而且是有孩子的泰山。毕竟论起出身来,信嫔还更高一筹,不能因为人家进宫晚赶得时候不好,起点低,就放松警惕。
信嫔的天花板绝对很高。
裕妃这些日子也很矛盾,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信嫔。
好在太后皇后都是让信嫔养着,连她每日中正殿一散的活动都给她取消了,裕妃暂时也没什么机会跟姜恒相处,也就还没想好以后如何来往。
裕妃担忧的,从来都不是恩宠,只是信嫔的孩子会压缩弘昼的生存空间。
可这会子,看弘昼无忧无虑的想要个弟弟妹妹,裕妃就释然了:孩子越长大差异越大,明明跟弘历就差半岁,但弘昼心思着实浅纯,与弘历没法比。
想想弘时这个长子,想想熹妃的满洲大姓出身,想想两人功课都比弘昼强(没错,弘时虽然大事儿歪了点,但打小功课还是很不错的),裕妃就觉得,信嫔生不生,生出来哪怕是个阿哥,跟她们母子关系也不大了。
且从先帝爷那险象环生的夺嫡来看,憨厚乖巧些的皇子,未必比那些人精子过的差。
老天爷疼憨人,何况皇上那样的锐明的性情,或许弘昼保持一直这样质朴皇上也会喜欢吧。
且说裕妃虽然拿不很准皇上究竟会更喜欢一个出色的儿子还是一个贴心厚道的儿子,但她却很确定,皇上绝不会喜欢一个打小就嫉妒手足,有歪心思的皇子。
于是她心思转了好几转,终究搂过弘昼道:“额娘去替你问问信嫔如何?只是未必能成的。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女子有孕格外艰辛,你不在宫里这段时间,信嫔常吃不下饭去,这会子更是鱼虾都不能闻见。你想吃炸鸡,若信嫔闻不得油腻的味道,就再等等可好?或是额娘要了方子来让小厨房给你做。”
出去了一趟,弘昼也经了些辛苦,正处在一个很能体谅别人辛苦的时候,此时就问道:“有个宝宝会比割麦子辛苦吗?”
他能想到的最辛苦的事儿就是下地干活了。从圆明园回来后,他都不拿读书写字来类比辛苦了。
裕妃点头:“是啊,你看你抱麦子会很累,但总能放下,晚上也能一身轻松的去睡觉。但额娘怀着你,你在肚子里越长越大,却是一刻都不会跟额娘分开的,到了后来,额娘相当于永远揣着一大捆麦子,坐卧不定的坠着,夜里也睡不好。更别提腰疼的都要断了。”
“且你只去了十日,就累的这么个样儿,额娘当年怀你可是用了十个月呢。”
弘昼对比下自己抱麦子的辛苦,立刻感同身受,伏在裕妃怀里:“额娘,儿子以后一定孝顺您。”
裕妃一边感动于儿子懂事,一边倒戈向了皇上:其实万岁爷您把他们多弄出去几次也不错,果然吃点苦长大的快,会体谅人。
弘昼在知道怀一个宝宝这么难,并且这么漫长的时候,也就不再执意挂念炸鸡,而是把晒干了的麦穗交给裕妃,请额娘帮着带给信娘娘。
看着儿子干净的琥珀一样的眼睛,裕妃打心底里祈祷,她没有选错路。
也祈祷皇上是个永远清楚明晰的帝王,能够看到乖巧的孩子,心疼心眼少手腕少的孩子。不要让她的弘昼,因为心思落后于人,又因为自己这个额娘的引导成长的晚些,将来就受到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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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路千万条,裕妃选了这一条,总有人选别的。
比如齐妃。
她一见弘时倒是也心疼的哭了出来,十五六岁抽条的少年,本来就显得瘦长,哪里经得住这十天的煎熬,越发腰肩消瘦起来。尤其是弘时还是割麦子的绝对主力,就不只黑瘦了,手上脸上都有些被麦芒扎到的细微痕迹残留。
齐妃当时就忍不住了,边哭边连声问了好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