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傅清知才能做到的事?”
明晃晃的水镜前,一名长老微怔:“她们莫非想和阴蚀妖硬碰硬?虽说傅清知刀法不错,但撞上这千百邪祟,岂不是以卵击石?”
“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树下乘凉的江逢月扬唇笑笑:“要说她们究竟想做什么……或许傅道友心中已有了定数?”
被点名的傅霄神色稍僵。
身为傅清知的亲生父亲,他自然知晓女儿的某些与众不同。再结合秦萝所说的内容,两个女孩决定去做的事情便呼之欲出。
神色严肃的男人无言皱起眉头。
他是个十分传统的刀客,认定了一生为刀而活、为刀而死,无论面对怎样不可战胜的强敌,都绝不能放下手中的长刀。
这是属于刀修的荣耀,以杀止杀,绝无退却,不同于其它任何旁门左道。
傅清知身为他傅家的孩子,倘若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弃刀道,转而选择另一种破局的方法,可不是生生打了傅家的脸么。
更何况,以这几个小孩少得可怜的修为,不管使用何种方式,都绝不可能打败阴蚀妖。
再看水镜之中,已是黑雾漫天。
阴蚀妖的邪气吞噬了大半座高山,魑魅魍魉四处飞散,集聚在山下的小城中。
人群哭嚎之声、求救声与尖叫声响成一片,随处可见猩红飞溅,放眼望去宛如人间炼狱。
他们快要撑不下去了。
法器与邪气相撞,发出古怪且刺耳的尖锐鸣响,守在城中的仙门弟子无路可退,只能放手一搏。
然而这放手一搏,似乎与濒死挣扎没什么不同。
他们都还只是练气阶段,人数也并不多。那些邪祟几乎占据了城镇上方的整片天空,可想而知数目之恐怖,更何况,它们其中有的已经摸到了筑基的门槛。
这是实力与数量上的双重压制,点明了他们必败的结局。
“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吧。”
为首的少年来自留仙观,这会儿吞下喉咙里的血气,回头看一眼被护在身后的镇民。
这是他们想要保护的人。
在无忧无虑的仙门生活之后,年纪尚小的少年头一回真切意识到了,何为修道者的“责任”。
另一名少女抬手扬剑,猛地一咬牙:“这地方怎会有如此之多的邪祟?”
这只不过是句无心的抱怨,然而话音落下片刻,竟有人低低应声:“……它们不是邪祟。”
少女猝然回头,望见一张生满皱纹的脸。
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里,站在人群中央的老人颤抖着上前,拐杖与地面相撞,发出闷闷的一声“哒”。
像是突然之间撞在她心口上。
“与阴蚀妖镇压在一起的,皆是我们镇子里曾经的百姓。”
放眼望去,形貌狰狞的黑影骇人至极,然而当老人抬起双眼,一双浑浊的瞳孔里,却满是她看不太懂的悲伤与柔和。
“当年阴蚀祸世,若想将其重创,必须以生人精魄为引,筑成通天大阵。我爹,还有姐姐……他们皆是自愿走进那阵法里的。”
老人说到这里,握拐杖的右手倏地一颤,嗓音低不可闻,如同喃喃自语:“……你们怎会变成这样呢?”
少女一怔:“所以这些邪祟,其实都是当年自愿献祭、封印阴蚀妖的镇民?”
可它们……分明连半点身为人的神智都没有了啊。
“当年的阴蚀妖,说不定要远远超出筑基修为。”
为首的少年沉声:“正因有了自愿成为引子的镇民,才能将它的实力大大削弱,并被成功封印。但那些镇民死在它身边,魂魄又被关在阵法里不能离开,日日夜夜受它邪气影响,变成这样并不奇怪。”
这样一想,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感伤。
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只为守护身边重要的人,让邪魔永封地下,如今却成了这般狰狞可怖的模样,无可奈何,也身不由己。
少女沉默许久,忽然小声开口:“那它们……还存有身为人的哪怕一丁点儿神智吗?它们会不会觉得很难过啊?”
这是个无人能回答的问题。
在九死一生的境况下,这也并非他们所能顾及的事情。
邪魔的嘶嚎响彻夜色,血气蔓延,不知是谁自嘲笑了一声:“想开点。这里只不过是一场幻境,而且人人皆知新月试炼很难通过,变成我们这种局面,其实并不稀奇。”
一阵极为短暂的静默。
死寂之中,有人哑声回应:“可是……倘若此处的一切尽是现实呢?”
修真界里,多的是邪魔歪道、恶灵作祟、修为差距。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无比真实,妖魔浮动的身影、镇民们狼狈求饶的哭声、以及近在咫尺的邪气。
他们长久生活在宗门世家的庇护里,从未真正接触过外界残酷的现实,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不由恍然去想:
要是以后当真遇上这样的事情,莫非他们只能蜷缩在角落白白等死?这满城的百姓是否注定了死路一条?在所有人中……真的没有办法能破除死局么?
“没办法了。”
留仙观水镜前,一帮长老凝神注视这番景象,不由长叹:“在这群孩子里,筑基的唯有六人,就算这六人联起手来,也不可能突破重围。这次试炼,已经到头了。”
“能让他们体会这种濒临绝境的无力感,倒也不错。”
另一名长老笑笑:“只可惜,我还挺想看看有人能打破这个局,去将阴蚀妖――”
她话未说完,忽地一愣。
“等等。”
眉目清丽的女道长迈步上前,眸光微动:“你们看天上……是不是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