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轻半夜醒过来,床单堆在腰间,上半身光裸,肌肉沟壑里都是冷汗。
投影钟在灰蓝色墙壁上规律地摆动。中央空调风速和缓,空气漂浮着昂贵衣物干洗后的洗涤剂味道。
他头疼欲裂,深度梦魇里,程思渡的脸让他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不过他很意外,他竟然还会梦到程思渡。
毕竟,程思渡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等谭轻下楼到水吧倒水,吵醒家养大金毛,漂亮大狗用热乎乎的舌头舔他小腿的时候,他才有点不妙的感觉。
他把程思渡的脸记得太清楚。尤其是程思渡的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脸颊有一个很小很浅的酒窝。整张脸暖洋洋的,没有病态青白孱弱,看着谭轻的时候,笑有类似肉贴肉拥抱的高热温度。
情热时分,谭轻也重重吮过程思渡的酒窝。
谭轻喝完一整杯冰水,透过敞亮的巨型落地窗望向一片漆黑的庭院。
树影摇曳。外面起了夜风。
程思渡昨晚没睡好,隔壁的夫妻吵了一夜。程思盈胆气冲天,二十出头的小丫头片子,抱着只泰迪熊穿着睡衣就敢冲到隔壁门口叫骂,程思渡吓得够呛,把妹妹拖回来,给泡了杯热牛奶,又把她哄回去睡觉了。
程思渡有时候会自欺欺人地想,结婚也不是好事情。他活了小半辈子,没见过几桩幸福的婚姻,没见过几户和乐的家庭。
也许有爱情,有水到渠成的婚姻,有一地鸡毛的吵闹晚年,不过这应该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一起床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落枕,扭着脖子作老年护颈操,扭到镜子前,程思渡看到自己那张苍白似幽灵的脸,有些不敢置信地凑近,细细地数出眼角几条皱纹,深吸一口气,跑到妹妹卧室顺了瓶抗老去皱的精华。
思盈倚着门框说,都被你用光了。
程思渡讨商量似的,给你买新的,行不行?
思盈这才快快乐乐下楼吃早餐。
今天周末,思盈学校不上课,跟同系的男朋友约了看电影。思渡很紧张,有些啰嗦地问:“去看电影对吧,我给你们买电影票吧?之后要一起吃个饭吗?餐厅我来订?晚上......晚上几点钟回来,哥哥去接你。”
思盈甩着她的金发,对着玄关镜子补口红,小嘴鹦鹉似的啵啵啵,“不用了。”
思渡又问:“妈知道吗?你跟她说过了吗?”
“她一大早就去搓麻将了,管我这么多啊。”思盈转过脸,露出精心修饰过的二十岁娇艳女孩儿的脸蛋,“哥,你能别管我了吗?有这闲心,操心操心自己不好啊?三十岁了都!”
程思渡彻底闭嘴,无奈地摊手,把妹妹送走。
等到了医院打卡,程思渡跑到楼下咖啡店买了份冰拿铁,又坐电梯回办公室。他在一家市立三甲医院骨科做医生。当时选中这家医院,是因为这家医院离家里只有五分钟的地铁。他不想开车。
“程医生早上好呀。”护士路过跟他打招呼。
“你好。”程思渡笑笑。
护士走远了。程思渡拐进办公室,进了相连的休息室披上白大褂。然后等机器叫号。
“056号——谭轻。”
程思渡僵住了,怀疑自己听错,愣了一下,用僵直的手指又按了一下叫号铃,叫号机里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056号——谭轻”。
“抱歉。”男人站在门口,“刚才......”
没有下文。
程思渡装作无事发生,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对着虚无的空气伸出手,声音淡淡地说:“病历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