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纪夏英无措垂着,长了冻疮的双手还在因为屋中的暖意又痒又疼,让人恨不得好好抓上几把好止痒才好,可看着姐姐都心疼哭了,他硬是给忍住了。
张嬷嬷已经取来了治疗冻疮的膏药,她也知道姐弟二人相见必定有很多话要说,将膏药奉上,给程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个嬷嬷福了福身子,就退下了。
屋中,姐弟两个坐在一块,纪夏婉红着眼,亲自给弟弟抹药。
纪夏英小心偷觑着姐姐的模样,见她不再哭了,这才小声道,“姐姐,我真没吃什么苦,一路上那些护卫着我的兵将们把我护的可好了。”
“我们本来一路上慢悠悠走着,然后走着走着,突然领头的收到飞鸽传书,说是陛下登基,迎娶姐姐为后,又让我们回去,我怕赶不及,这才赶路的。”
“姐姐,以后你就是皇后了,可别哭了,要不然不好管着那些宫女啊太监什么的。”
纪夏婉帮他抹药的手一顿,横了弟弟一眼,“你既然是路上慢慢走着,我布下的功课可做了?”
她原本以为弟弟爱玩,定是没做的,没想到纪夏英苦了脸,语气哀怨,“做了,我都做了。”
“姐姐,我身边的先生是你派来的吗?他人真的好凶,我做不出功课,不听他的念书,他就要拿手板打我,打疼了还要抄书,可难受死我了。”
纪夏婉一愣,弟弟被送走,全程都是由卫明言安排的,她只知道夏英会以商人之子的身份送到邻国,却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想的如此周全,还给她的弟弟送去了一个先生。
她心中感激,又暖暖的,这边纪夏英却恨不得将这一路上被逼着学习的苦水全都吐出来,
“那先生真正是凶残极了,非要逼着我学四书五经,一路上我们看见个好看的山水,他就要逼着我对着山水吟诗作对,我哪里做的出来,做不出来又要背他布下的功课,除了夜间,先生整日里与我在一个车厢,天天看着他那副凶样子,我连梦里都是他了。”
纪夏英说着,又吐出一口气,脸上显出了几分得意来,“不过先生身子不好,这次我们是骑马回来的,他只能坐在轿子里被慢悠悠的抬回来,姐姐,你以后可别让那先生管教我了。”
纪夏婉心里感激未来丈夫的一片苦心,此刻见弟弟又要不上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问,“为何不要先生管教?就该是管着你才是。”
“整日里就知道到处闲逛,你这幅样子,将来成了婚,成了家,如何护住妻子儿女?”
她下意识的说完,这才想起以后她成了皇后,不必再担忧弟弟以后婚事,继母是否继续迫害了。
纪夏英却是从未担忧过,尤其是现在,那就更加不担心了,他大大咧咧的说着,“姐姐马上就是皇后了,我是皇后的弟弟,谁能欺负了我去。”
他这个年纪按理来说该晓事才对,可早年被新夫人刻意养废,身边跟了一群狐朋狗友,整日里只知道四处寻乐,现在有了国舅爷这个身份,更加不担心了。
“皇后又如何,将来……”
将来,新君肯定是要选秀的,到时候宫中不定来了多少人,她这个皇后又能当的什么事。
该说出来让弟弟警醒警醒的,可看着他傻乐傻乐的模样,纪夏婉默默将话吞了回去。
他现在为自己当了皇后而高兴,可等知道未来她要与不少女子分享丈夫,又该难过了。
姐弟两个重新说起了话,他们之前虽然七年未见,但就好像从未分别过一般,对彼此的在乎,也一直没有变过。
纪夏英为姐姐成为皇后而高兴,等到黄昏了,这才踏出院子,只想赶紧洗漱歇息,明日好好地背着姐姐出门子。
谁知道刚踏出一步,跟着他快马赶回来的将士就已经迎了上来,“纪少爷,金先生说了,您今日要抄写三篇大字。”
纪夏英脸立刻苦了下来,看着身边面容冷硬的将士,眼珠子一转,凑了上去,小声的道,“你看,先生还在路上呢,我写不写他都看不见,不如这样……”
他话还未说完,那将士就冷着脸开口了,“金先生说过,练字一日都断不得,纪少爷之前是为了赶路回来,情有可原,但既然已经到了府,还是不可放下才好。”
纪夏英不死心的还想再说,将士又一板一眼的开口了,“金先生还有三日到府中,到时会检查纪少爷的字帖,若是没看到……”
他剩下的话已经不用再说了,纪夏英双手下意识一缩,显然已经回想起了那位严厉先生板着脸打他手板的样子。
“我都回来了,金先生为什么还要跟着一起啊。”
纪夏英心惊胆战,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以后,先生不会也教导我吧?”
将士露出了个笑,可这笑容看在纪夏英眼里还不如不笑呢。
“纪少爷猜的是,金先生日后将会一直教导纪少爷,陛下说了,待纪少爷考上功名,金先生才可轻快些。”
陛下……
浑身狼狈的小少年傻愣愣的,“先生……是陛下派来的?”
“自然。”
将士看着纪夏英,加重了语气,“纪少爷不必向姑娘说些什么,陛下既然派来了金先生,就绝不会因为纪少爷一两句话就让先生回去。”
纪夏英白了脸,仿若是看到了未来自己在金先生这样一个严厉的师父教导下,被教的整日之乎者也的模样。
关键是这先生还是陛下派来的,虽说是他未来姐夫,但他也绝对不敢像是对待姐姐那般求情啊。
他心里发苦,想到刚才面前人说的话,眼睛又亮了亮,“是不是我只要考上功名,陛下便会让金先生回去了?”
如果只是考功名的话,大不了努力一段时间,等到考完功名,再好好地去逍遥。
将士微微一笑,没有将话说死,“陛下只是说待纪少爷考了功名,金先生便会松快一些,旁的就不知道了。”
虽然他话说的不清不楚,但纪夏英已经完全理解为他考了功名金先生就不会再跟着他了。
想想也是,他这样顽劣,金先生身子那样差,走两步咳三声的,皇上怎么可能一直让金先生跟在他身边,绝对不会的。
纪夏英这样想了想,心里就好受多了。
考个功名虽然累,但那些书他其实记下来很容易,只是从前不想废那个心神而已,为了日后的快活,现在累一些算什么。
想到这里,十五岁的少年满是风霜的脸上重新露出了自信得意的神情,挺胸抬头,踌躇满志的率先走在了前面。
不就是三篇大字,写就是了!
身后,那领头将士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兵问了一句,“头儿,陛下真打算等纪少爷考完功名就让金先生离开吗?”
将士忍不住的笑,“哪里,金先生身子不好,膝下又无子弟,我可是亲耳听到陛下跟金先生说要让纪少爷为他养老送终呢。”
“看陛下的意思,像是等纪少爷考取功名后外放做官,让金先生也跟着去,从旁协助。”
“啊?那纪少爷不是误会了?”
“无事,陛下这样教我的,若是纪少爷日后醒过神来,陛下自然会提起。”
纪夏英满脑子都是辛苦一时快活一世的美好畅享,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踩进了他未来姐夫给挖的坑。
他回了自己的院子,洗漱一番换上新衣,对着铜镜左照照右照照,自觉明日不会给姐姐丢脸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开始写大字。
纪夏英虽然年少顽劣没怎么学着,但金先生只是教了教,他的字迹便已经显现了出来,一气呵成写了三篇后,纪夏英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了。
就在他打算睡觉时,一直伺候着他的下人神神秘秘捧着一本书上前,“少爷,这是芳香阁新出的画本,奴才已经打开看过了,里面的姑娘真真是个好啊……”
这下人是从小跟着纪夏英伺候的,纪夏英那些爱不释手的画本画册也都是他找来的,两人也算得上是形影不离,只有这次正在办事时突然被一群说是被他姐姐派来的人接走,没带上这小子。
纪夏英在被先生严厉教导的前两日还想着这个惯能讨得新鲜玩意的小子,后来被教的整日里除了背书就是满脑子四书五经,诗词对子,完全将他给忘在了脑后。
现在他一献上册子,纪夏英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个他,他接过册子正准备翻看,突然想起来明日姐姐就要出嫁,他要是看了一定一晚上激动地睡不着,还是留一留。
那下人看着纪夏英将册子往枕头下一塞并没有翻看的意思,顿时有些急了,“少爷,这等好东西,您不看吗?”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看什么,明儿我再……”
纪夏英刚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的说着,突然见原本这一道跟着他伺候的小子出了门子,神志立刻就清醒了,“诶,诶!!”
那小子根本没理会身后少爷在喊,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纪夏英懊恼的锤了一下床板,面前献上春宫图的下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还没一分钟,进了两个神情冷硬的大汉,直接将人拖了下去。
“少爷,唔唔……少爷……”
纪夏英穿着中衣看着他被拖走了,揉了揉头。
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呢,这些被派来保护他的人,一路上对于所有可能会耽搁他念书的人都是这个模样。
可怜那个一直挺得他喜欢的下人,估摸着有好长一段时间会被隔离开了。
诶,都怪那三篇大字,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迷糊到忘了让这人低调点。
纪夏英那小册子也没保住,他本来就累了,又没打开看过,也不怎么觉得可惜,等人都出去了,闭着眼睛睡了个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纪夏英精神奕奕穿好衣服打开门时,纪家已经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了。
纪夏婉穿着嫁衣,坐在屋内,静静等待着入宫的吉时。
这些时日的不知所措,到了出嫁这日,突然就没有那么厉害了,甚至心底还有几丝平静。